洛婉清和张逸然一进来,就见一个蓬头丐面的中年人,正坐在桌旁疯狂吃着东西。</p>
<p>他动作极为不雅,连筷子都没用,仿佛是饿了好几天。</p>
<p>房间里因为他的存在,臭气烘天,洛婉清站定在门口,看了一眼旁边侍从,挥了挥手道:“去备水,把他洗干净了再来说话。”</p>
<p>说完她便带张逸然去侧厅等候。</p>
<p>等了许久,纪青才打着嗝进来,他一进屋就给洛婉清跪下,行礼道:“柳……嗝……柳司使,”说着,他又看向张逸然,行礼道,“张大人。”</p>
<p>“纪先生快快请起。”</p>
<p>张逸然立刻上前,扶起纪青。</p>
<p>纪青由他一扶便红了眼眶,洛婉清坐在一旁冷淡看着,慢条斯理道:“纪师爷回来,是想通了?”</p>
<p>纪青一听,动作微僵,随后极为艰难点了点头,干涩道:“是……”</p>
<p>“纪先生答应作证了?”张逸然惊喜出声。</p>
<p>纪青手微微一颤,洛婉清直觉不对,紧盯着他,纪青不敢看洛婉清,只对张逸然点头道:“是。”</p>
<p>“那太好了,”张逸然放开纪青,转头看向洛婉清,忙道,“惜娘,那你先安置纪先生,我这就去上折子给陛下……”</p>
<p>“等等。”</p>
<p>洛婉清叫住张逸然,只盯着纪青:“纪师爷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p>
<p>“我……我今早差点被杀了。”</p>
<p>纪青含糊开口,洛婉清看向一旁一直跟着纪青的司使,司使立刻解释道:“今早郑家人找到我们,但我们跑得快,直接回了监察司。”</p>
<p>“哦。”</p>
<p>洛婉清明白过来,点点头,目光又落到纪青身上:“纪师爷怕了?”</p>
<p>“怕,”纪青这个字到说得情真意切,他点头道,“我想明白了,如果郑家不倒,我活不下来。反正现在我家人现在都在监察司,我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一条贱命……”</p>
<p>纪青说着,抬头看向洛婉清,认真道:“我跟着你们告!”</p>
<p>“这样……”</p>
<p>洛婉清点头,纪青这番说辞在她意料之内,可她总是觉得有些些许不安。她也说不出这份不安源于何处,只慢慢思索着道:“行吧。那你先休息,张大人,”洛婉清转头看向张逸然,“写折子吧?”</p>
<p>张逸然高兴应声,安抚了纪青几句,随后便匆匆离开。</p>
<p>等张逸然走后,纪青整个人明显谨慎不少,他站在洛婉清面前,身体轻轻发抖。</p>
<p>洛婉清抬眸看他,好奇道:“纪师爷这次回来,好像更怕我了?”</p>
<p>“没有。”纪青慌忙道,“我……我只是被吓到了,一时有些难以回神。”</p>
<p>“那纪师爷好好休息。”</p>
<p>洛婉清站起身来,吩咐人照看好他后,叫上一直跟着纪青的两个司使,仔细询问了纪青这一月以来的行踪。</p>
<p>“今天清晨,他混在人群中出了城。出城之后突然遇袭,我们两人被困,他趁机一路狂奔。后来等我们找到他时,他差点就给人杀了。”司使仔细说着道,“不过好在被我们及时救下,我们逃出来,甩开了人便回了监察司。”</p>
<p>“也就是说,”洛婉清思考着道,“有一段时间你们没和他在一起?”</p>
<p>两个司使对视一眼,小心翼翼道:“是,司主,有何不妥吗?”</p>
<p>“多长时间?”</p>
<p>“大约……一刻钟?”两个司使回忆着。</p>
<p>洛婉清点点头道,“我</p>
<p>知道了。8(<a href=" p="">
两个司使退下,洛婉清坐在原位,一直思考着纪青的事。
有一刻钟不在,可纪青依旧活着,该说他命大,还是……
她心中有些不安,但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能吩咐人盯紧了纪青,随后拿了从司州送来的案件来看。
她从继任白虎司以来,便详细调了司州所有大小案件。
司州在郑家治下,她不看不知道,一看便觉荒唐。
司州层层赋税,朝廷税收三厘,到司州实际征收时,却已近八厘。重税治下,世族草菅人命之事时有发生。
洛婉清看了一个月,都没把卷宗彻底看完,更可悲的是,这些卷宗,在监察司统统是尚未结案的状态。
这其中大半案子都是郑家亲眷,监察司在司州根本无力查办郑家,执意查办的司使,死了已经不止两位数,导致许多案子,明明证据确凿,却依旧难以结案。
洛婉清耐着性子将案子看完,等到夜里回到山上,便见谢恒小屋灯还亮着。
所有人都已经睡下,只有谢恒一个人坐在长廊批阅文书,他手边烛灯成了夜里唯一的暖光,将他整个人笼在光晕之中,像是一团萤火,轻跃在夜色。
洛婉清不由自主停下步子,静静看着这个夜色里的人。
见洛婉清回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提了声道:“今夜轮到惜娘值勤,惜娘还记得吗?”
洛婉清一愣,随后算了算时间,赶忙提步进了小院,恭敬道:“卑职来晚。”
“来晚当罚。”谢恒语气淡淡。
洛婉清心中有些不安,正要询问罚什么,就听谢恒道:“罚你吃完这碗汤圆。”
说着,谢恒抬头笑了笑道:“听说你没吃晚饭?”
“啊……”
洛婉清反应过来,走到谢恒旁边长廊上,从地上端了汤圆。
桂花芝麻馅的汤圆,甜甜香香弥漫在口腔之中,洛婉清静静吃着汤圆,听着谢恒道:“纪青回来了?”
“嗯。”
“张逸然的折子送到宫里了,陛下打算后日私审。”
“这么快?”洛婉清诧异看向谢恒。
谢恒点点头,继续道:“今日中书令入宫与陛下下棋,闲聊到洛婉清亡魂告状一事。陛下不信鬼神,但是事情发酵到这个程度,便不是鬼神之事,若处理不好,日后有任何天灾,都会成为君主失德的结果。陛下心中忧虑,想尽快结案。”
“陛下没有怀疑背后是谁在推动吗?”
洛婉清好奇,谢恒语气淡淡:“怀疑,又能如何呢?此事可能是张逸然同窗所为,以讹传讹成了每个县城都张贴告示;可能是秦家所为,为了报复;可能是王家孙家所为,为了瓜分郑氏……事关全国的传言,陛下想查,一时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就算怀疑监察司……”
谢恒明显知道洛婉清想问什么,抬头看向洛婉清,笑了笑道:“那也只会止于怀疑罢了。”
洛婉清见谢恒并不在意,放松几分,点了点头道:“没给公子添麻烦就好。”
“麻烦的事多的去了,小事而已。我只是想……”
谢恒握着笔,慢慢道:“惜娘,你梦中,陛下是在今年夏天走的是吗?”
洛婉清一愣,随后点头,回忆着道:“应当是今年六月。”
“那么……如今已经到这步,你家的案子,也不可能再往上走,”谢恒垂着眼眸,思考着道,“等后日,当有个结果了吧?”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
,
便知谢恒是在提醒什么。
她低下头,将汤圆放进嘴里,却感觉汤圆甜得有些发苦,她语气平静,认真道:“等后日再看吧。”
“我已经让人带上珠宝黄金行往昆仑,用以向波斯购买粮食和武器。”谢恒抬起眼眸,看向洛婉清,“惜娘,试过就死心吧,你的公道,我会帮你讨。”
“好啊。”
洛婉清闻言满不在意,她抬眼看向谢恒,笑了笑道:“那我向公子求助时,这次可别再拒绝我。”
“自然。”谢恒也笑起来,眼里却格外认真,“惜娘,不会有第二次。”
他后悔过无数次,昌顺十三年,她拼尽一切奔向他求助那一刻,他应该不惜余力帮助她。
如果再有一次这样的场景,只要她伸手,他便一定会拉住她。
谢恒提前给洛婉清通报了消息,第二天午后,张逸然便来找她,高兴道:“陛下说,明日下午,他便专门抽出时间来,在御书房听审此案。”
“听审……”洛婉清看向张逸然,“怎么个听法?”
“陛下说,会让郑平生李归玉和我对峙,让谢司主、中书令宋大人以及礼部尚书谢广成谢大人一起听审。”
中书令宋惜朝出身清流,门生众多,朝野民间都声誉颇佳;
谢广成更是三朝元老,一直以来恪守礼法,是众人心中公正的代表。
而这两人和陛下关系都还不错,他们听审,对外可保公正的名声,但如果的确出了太大意外,也有协商的余地。
听到这些人,洛婉清点点头,随后道:“那我随公子过去,如果有什么意外,我还可以帮忙。”
“好。”
张逸然点头,面上颇为高兴:“有这么多人在,陛下想必就算想要偏私,也偏不到哪里去。”
“毕竟是需要向天下交代的事情,陛下不可能再随便处理。”
洛婉清漫不经心说着,张逸然应声道:“不错,而且陛下毕竟是君主,怎会当真对百姓一点都不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