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zhi橘橘 作品

43. 一个意外的梭子蟹

房间门在身后关上。

 

室内昏暗,窗外的月光透过没拉紧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光带。

 

楚辞青腾出一只手开灯,又让梭子蟹端端正正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巨大的粉色狐狸瞬间占据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它穿着最新款的浅蓝色毛呢裙,尖耳上夹着同款耳饰,可爱又精致,与冷清单调的环境格格不入,活像一只误闯贫民窟的小公主。

 

她伸手戳了戳狐狸圆润的肚子,感受着熟悉的柔软触感,又抓了抓。

 

终于,她深深吸口气,仿佛作了某种决断。

 

走向窗边的书桌,扭亮台灯,惨白的光线刺眼地倾泻下来。

 

桌角摆着几页皱巴巴的信纸,是她写过又撕掉的垃圾。

 

楚辞青坐得比狐狸还端正。

 

钢笔吸饱了墨水,落在空白的新稿纸上,却悬停良久。

 

笔尖墨水滴落在纸张上,晕开浓墨重彩的一点,格外醒目。

 

就像他们之间的过去。

 

不管她如何自欺欺人,十几年的岁月不会说谎。

 

从玩伴到情侣。

 

她记得那个曾在无数个赛道晨光中,温柔替她扣紧安全带,低头在唇边印下一吻的漂亮青年。

 

也记得那个默契如同一人,在终点线紧紧相拥,阳光落在他脸上比奖杯还耀眼的搭档。

 

可是啊。

 

她还记得那个背对着璀璨灯火,被失控的怒意与痛苦撕裂了表象后,试图毁灭一切,将她一道拖入地狱的陌生男人。

 

窗外夜色厚得像一块化不开的墨砚,远处高楼的灯火如同撒在上面的碎金。

 

风骤然涌进来,带着冰冷的湿气,拂过左耳,耳骨上的红钻耳钉散发着渗骨的凉意,她伸手去触,指腹勾勒过它尖锐的棱角,眼眶又酸又涩。

 

她记得他们之间的诺言,但也知道……

 

该结束了。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像亲眼看着悬在头顶三年的钝刀缓缓落下。

 

鼻尖在纸面上虚虚划过,落下,“萧逸景:”

 

开头依旧是这公事公办的称呼,像一堵无形却又坚固的墙。

 

她笔锋有力,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捏了一下,钝痛蔓延开,让她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恍神间,笔尖戳透了薄薄的纸张,留下一个微小的黑洞。

 

她停顿下来,视线有些模糊地看着那个突兀的墨点。

 

不行。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冷静的麻木。

 

她不是来叙旧的,她是来斩断一段畸形的尾巴,一段因一时心软而留下的尾巴。

 

最后一次。

 

三千字。

 

她盯着大片的空白,舌尖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气。

 

这次要写什么呢?

 

三年里,像一个冷漠的灵魂观察员,她小心翼翼地、从不触碰核心地,事无巨细地报告着另一个名为“楚辞青”的陌生女人的生活轨迹。

 

没有感情的,像台机器人一般,在工作和疗养院中来回打转的生活。

 

多可笑。

 

她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冷冽的弧度,那丝铁锈味更浓了。

 

她开始写,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言。

 

“……本月工作稳定,职位略有变动,负责项目推进中…生活作息规律,身体健康…温小姐康养院情况平稳…天气转冷,y城多雨…”

 

字迹还算工整,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冰面上刻下,干涩又生冷。

 

窗外的风似乎大了一些,带着湿冷的潮意呼啸着,钻进窗户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写到“……朋友如旧”时,她鼻尖一顿。

 

迟疑着抬头,视线撞上沙发里那只巨大的粉色狐狸——蓝眼睛,红鼻子,圆乎乎的肚皮,在昏黄光线的阴影里显得格外无辜。

 

她同它对视,许久,扯了下唇角。

 

被风吹久了脑袋昏昏沉沉,又像有无数根细针沿着太阳穴的血管刺进去,搅动着她所剩不多的理智。

 

楚辞青忽而有些厌烦,粗鲁地抓过之前撕碎的、准备替换掉最新“月报”内容的几页纸,里面寥寥数语,隐晦提到听闻婚讯在即,望今后各自安好。

 

望着那行被她写得几乎看不出情绪的“祝福”,她觉得自己像个蹩脚的演员,连落幕的姿态都透着虚伪。

 

一股极其强烈的烦躁攫住了她。

 

重新落笔,写她租住的房子要到期,很快就会搬迁,写她即将主持公司内部的重要活动,写她有了一只很大很柔软的玩偶摆在客厅……

 

一些琐碎的、安全的、毫无意义的碎片。

 

像把一个破碎的水杯,用尽可能体面的方式,把每一块玻璃渣都勉强拼凑回去,撑起自己可笑的尊严。

 

绝口不再提与他有关的字眼。

 

当写到过半,楚辞青已经感到精疲力竭,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桌角那瓶止痛片散发着无声的诱惑。

 

但她只是从桌底摸出一个半空的烟盒,抽出一支,没有点燃。

 

她撕碎烟草的外壳,熟悉又陌生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像一丝微弱的风,暂时吹散一点压在胸口的窒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