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蟒蛇 作品

第44章 重回人间

 天光,是惨白的,挣扎着穿透稀薄的晨雾,落在死寂的村落。+卡?卡·小+税?网\ /哽_新?蕞\快¨没有鸡鸣,没有犬吠,只有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与腐败气息,如同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压在废墟之上,压在蜷缩在断墙残垣间的那个身影上。

 韩斌动了。

 他的动作僵硬、迟缓,仿佛一具被无形丝线勉强提动的木偶。他撑起沾满血污、尘土和干涸粘液的身体,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走过昨夜厮杀的修罗场,走过那些被银枪“解惑”终结了扭曲存在的残躯断肢,走过那滩已经彻底腐败、散发着冲天恶臭的巨大肉块。目光扫过之处,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与死寂。

 他没有去看掉落在一旁、枪纂“定风波”三字已被泥血污浊的银枪。

 他走到村落边缘,一片相对空旷、尚未被血污浸透的土地前。他停了下来,然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

 没有工具。他伸出了双手——那双昨夜握紧浩然剑、催动墨家链、最终拧断了小女孩脖子,指甲缝里还嵌着黑红的血垢和泥土的手。

 他用手刨土。

 五指深深插入冰冷、潮湿、混杂着碎石和草根的泥土里。没有真气灌注,没有力量爆发,只有最原始、最笨拙的挖掘。每一次挖掘,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和骨骼,每一次将泥土挖出、抛到一旁,都像是在剥离自己灵魂的一部分。

 一个浅坑,在沉默而持续的机械动作中,艰难地成形。不大,仅能容纳一具蜷缩的躯体。坑壁粗糙,坑底不平。

 韩斌停下了挖掘,直起身。他的目光落在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上——是那个半边脸焦黑、抱着腐肉尖笑的老妪。她枯瘦的身体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扭曲着。

 他走了过去。动作依旧滞涩,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他弯下腰,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一件极易破碎的珍贵瓷器,避开了那些焦黑溃烂的皮肤,避开了沾染污血和腐肉的位置,轻轻地将那具枯瘦、冰冷、轻飘飘的身体抱了起来。

 没有嫌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悲怆。他抱着她,走得很慢,很稳,仿佛抱着的是自己熟睡的、年迈的祖母。他走到那个新挖的浅坑边,再次弯腰,极其轻柔地、如同安放一件易碎的珍宝,将老妪的残躯缓缓地、平缓地放入了坑底。他甚至还伸出手,将她散乱纠缠在脸上的几缕灰白枯发,轻轻地理顺,拂到耳后。

 然后,他回身,走向下一具尸体。

 一个在争抢中被打碎了头颅的中年男人。

 一个至死还死死攥着半块腐肉的妇人。

 一个因踩踏而肢体扭曲的年轻人…

 一个又一个。

 韩斌沉默地重复着这令人心碎的动作:弯腰,抱起,如同怀抱沉睡的家人,缓慢地走向他亲手挖出的一个个浅坑,再轻柔地将他们放下。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抱起那冰冷僵硬的躯体,每一次感受到那彻底消逝的生命重量,他脖颈处的太极图纹路就灼烫一分,左眼沉寂的赤红与右眼幽深的墨色就在死水般的眼底翻涌得更加剧烈,如同无声的咆哮。他的动作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些早已沉入永恒黑暗的灵魂最后的安眠。

 土坑越来越多,在村落边缘排成歪歪扭扭的一列,像大地无声的伤疤。

 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那堵半塌的土墙角落。

 小女孩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那里,依旧保持着昨晚被他拧断脖颈时的姿势。小小的头颅歪向一边,脖颈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折断。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片凝固的、极致的恐惧和茫然,如同受惊后被瞬间冻僵的小兽。身上沾满了尘土和昨夜溅上的污秽。

 韩斌在女孩面前站了很久,久到晨风吹拂他破碎的衣角,发出轻微的声响。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仿佛一尊沉默的石碑。

 终于,他再次缓缓地蹲了下来。+1¢5/9.t_x?t\.*c-o·m*动作比之前抱起任何一具尸体都要更加缓慢,更加滞重,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承受着万钧巨石的碾压。他的呼吸变得极其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

 他伸出双手。那双沾满泥土、血污、磨破了指尖的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悬停在小女孩身体的上方,久久不敢落下。仿佛那小小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无形的、灼热的荆棘。

 最终,他的手还是落了下去。极其轻柔地,穿过小女孩的腋下和膝弯。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冰冷、柔软、轻若无物的小小身体抱了起来,紧紧地、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他的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脸颊紧贴着女孩冰冷散乱的头发。没有声音,只有剧烈起伏的肩膀和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粗重喘息。

 他就这样抱着她,在废墟中站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自己最后一点微弱的体温渡给这早已冰冷的躯体,又仿佛在绝望地汲取某种早已不存在的慰藉。

 最终,他抱着小女孩,走向他最后挖好的、也是最小的一个土坑。坑底铺着他从

自己破碎衣襟上撕下、还算干净的一块布。他像安放一个在摇篮中熟睡的孩子,将她无比轻柔、无比珍重地放了进去,小心地摆正了她小小的头颅,拂去她小脸上的尘土,将她冰冷的小手交叠着放在胸前。做完这一切,他依旧蹲在坑边,凝视着那张苍白、凝固着恐惧的小脸,久久不愿移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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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起身,没有立刻掩埋,而是走向远处的野地。

 晨露未曦,几丛野花在废墟边缘倔强地绽放着。纤细的茎秆顶着小小的、淡紫色的花朵,花瓣上凝着晶莹的露珠,在惨白的晨光里,脆弱得令人心碎。韩斌沉默地采下几朵,小心地拢成一束。

 回到小女孩的坑边,他俯身,将这束带着露水和泥土芬芳的野花,轻轻地、放在了小女孩交叠于胸前的小手上。淡紫色的花瓣,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庞,形成一种凄绝到令人窒息的对比。

 做完这一切,韩斌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开始将挖出的泥土,一捧一捧地回填到每一个坑中。动作依旧缓慢、轻柔,仿佛不是在掩埋尸体,而是在为沉睡的亲人掖好被角。当泥土最终覆盖了小女孩的脸庞,覆盖了那束小小的野花,韩斌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所有的坑都被填平了,没有坟包,没有标记,只有一片新翻的、沉默的泥土。

 韩斌走到这片新土前,寻了些枯枝败叶,堆起一个小小的柴堆。他从怀中摸出守拙先生塞给他的那张朱砂“护心符”——符纸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他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却纯粹的金色浩然气,轻轻一搓。

 嗤!

 符纸无火自燃,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朱砂特有的微苦气息。他将燃烧的符纸投入柴堆。

 干燥的枯枝迅速被点燃,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贪婪地吞噬着柴薪,发出噼啪的轻响。火焰起初很小,渐渐升腾起来,火舌舔舐着清冷的空气,带来一丝扭曲视线的热浪。

 韩斌静静地站在火堆前。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沾满污垢、疲惫不堪的脸庞,照亮了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绝望与空洞。火焰的光芒在他脸上明灭不定,勾勒出深刻的阴影,仿佛他整个人也正在这火光中无声地焚烧、坍塌。脖颈处的太极图纹路在火光下若隐若现,灼烫感依旧,却再也无法调和灵魂深处那场早已熄灭的风暴。

 火焰越烧越旺,吞噬着柴堆,也仿佛在吞噬着昨夜的血腥、罪恶与无尽的悲凉。焦糊的气味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弥漫开来。

 韩斌后退一步,站定。面对着这片新坟和熊熊燃烧的火堆,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屈膝跪了下来。

 没有言语,没有祷告。.新¢顽.本?鰰?戦_ .醉?芯^章~结·庚¨芯·哙*他双手撑在冰冷湿润的泥土上,额头深深地抵向大地。

 一叩首。

 泥土的冰冷透过额头的皮肤,直抵灵魂深处。昨夜那声清脆的“咔嚓”仿佛又在耳边炸响。

 二叩首。

 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如同无数细小的鞭子抽打在心上。小女孩最后那凝固着恐惧的茫然眼神,在火光中无比清晰。

 三叩首。

 额头紧贴着大地,仿佛要汲取大地的冰冷来冻结心中那滔天的苦海。儒家的浩然,墨家的秩序,阴阳的调和,圣坟的薪火…所有支撑他的力量,都在昨夜那场人性与邪祟交织的炼狱中,止不住的颤抖。

 三个头磕完,他依旧保持着额头触地的姿势,久久没有起身。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压抑的呜咽被死死堵在喉咙里,只有滚烫的液体,终于决堤般汹涌而出,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泥土上,洇开深色的湿痕。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直起身,脸上泪痕未干,混杂着泥土和血污,一片狼藉。眼神却是一片死寂的漠然,如同被冰封的深潭。

 他站起身,没有再回头看那片新坟和燃烧的余烬。他走到那杆沾满泥血的银枪“解惑”旁,弯腰,将它拾起。冰冷的枪杆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昨夜所有的杀戮与罪孽。

 他扛起银枪,迈开脚步,朝着玉城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步伐沉重而缓慢,踏在焦黑的土地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沾着血泥的脚印。

 初升的朝阳将他的身影在废墟上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格外孤独而疲惫。

 走着,走着。

 一滴滴滚烫的清泪,再次无声地从他冰冷麻木的脸颊滑落。它们挣脱了眼眶的束缚,划过布满污垢的皮肤,在晨风中变得冰凉,最终坠落,砸在脚下这片饱浸了血泪、污秽与绝望的土地上。

 啪嗒。

 啪嗒。

 如同心碎的回响,伴随着他沉重而孤独的脚步,一路延伸,指向那座同样笼罩在未知阴霾中的城池。银枪“解惑”的枪尖,在晨光中微微低垂,指向大地,仿佛一个沉重的问号,也像一个无声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