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洛水悠悠映青天(第2页)
“护国安民,”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旁几个年轻人的耳中,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沧桑与坚定,“此非一时一地之功,更非一蹴可就之事。它是一条永无止境的长路,崎岖坎坷,荆棘密布。今日之平静,源于昨日之血战;而明日之安宁,则需我等今日之警醒与担当。无论顺逆,无论显隐,此心此志,当如磐石,不可移易。”
他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敲打在众人心头。方才的轻松谈笑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而坚定的力量。元芳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右手的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里,贴身存放着那枚从冰冷海水中捞起的、刻着诡异蛇形图腾的铜牌。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布料传来,提醒着他风暴并未真正远去。如燕感受到了元芳瞬间绷紧的身体,她收紧了挽着他的手臂,无声地传递着支持。曾泰肃然,将狄仁杰的每一个字都刻入心田。狄春也敛起了笑容,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郑重,似乎明白了自己手中提着的不仅是一篮鲜果,更是这来之不易的太平光景的一角缩影。夕阳熔金,将西边的天空与浩渺的洛水染成一片壮丽而温暖的橘红。余晖慷慨地泼洒在狄仁杰身上,为他清瘦的身影镀上了一层神圣而孤寂的金边。他辞别了意犹未尽的如燕、元芳等人,独自一人,踏着被夕阳拉长的影子,缓缓登上了洛水南岸一处地势稍高的观景台。
脚下,是奔流不息、承载了无数王朝兴衰故事的洛水;前方,越过鳞次栉比的里坊民居,越过巍峨连绵的城墙,是那座在暮色中渐渐显露出庞大轮廓的皇城。宫阙的琉璃瓦顶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反射着最后的、刺目的金光,如同沉睡巨兽的鳞甲,华丽庄严之下,蛰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权力与深不可测的幽暗。狄仁杰孑然独立于高台之上,猎猎河风吹拂着他靛青的衣袍,吹动他颌下的长须。白日里洛水边的欣慰与温情,此刻在他深邃的眼底沉淀下去,化作一片深不可测的、映照着天光云影的潭水。平静?他心中无声地掠过一丝冷冽的自嘲。这神都的平静,如同洛河上那层薄薄的金辉,只需一阵稍大的风,或者水底一股更强的暗流,便会支离破碎。他清晰地记得紫宸殿上,女皇那交织着深切依赖与冰冷猜忌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更记得御座旁,上官婉儿手中那金丝楠木盒上,“功过簿”三个乌金小篆在殿内辉煌灯火下刺目的寒光。帝王心术,深如渊海,功过赏罚,皆在其一念之间。而更深的寒意,来自书斋灯下,那枚蛇形铜牌边缘发现的、与淮阳王李璘隐秘徽记惊人吻合的细微刻痕!皇室血脉竟与远遁海外的凶徒有如此诡谲的勾连?这余孽的根须,究竟深埋何处?那带着“鬼匠”致命技艺与庞大财富潜逃的“蛇信子”,此刻又在哪一片未知的海域酝酿着新的风暴?无数的线索、疑云、暗涌的危机,如同洛河水底的万千暗流,在他胸中无声地激荡、碰撞。这表面的安宁,不过是风暴眼短暂的喘息,是下一场更猛烈交锋的序幕。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河水微腥与暮春草木气息的空气,那气息清冽,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凝重。夕阳终于沉入了遥远的地平线,只在天际留下一抹暗红的残痕,如同未干的血迹。皇城的轮廓在迅速降临的暮色中变得模糊而庞大,像一头蹲伏在黑暗边缘的巨兽,无数窗棂透出的点点灯火,如同它沉默注视的眼眸。狄仁杰缓缓抬起双手,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自己被风吹乱的衣冠。指尖拂过衣襟的褶皱,动作沉稳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每一个细微的调整,都像是在校准着内心那杆永不倾斜的天平——一端是社稷万民,一端是律法公义。靛青的布袍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朴素,却又无比挺拔,仿佛承载着千钧的重担。他的目光,最后深深地、深深地投向了那座灯火渐次亮起、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核心的皇城。那目光穿透了渐起的薄雾,穿透了宫墙的重重阻隔,锐利如鹰隼,沉静如古井,更蕴含着一种洞悉了黑暗却依旧选择前行的、百折不回的坚定。
他知道,短暂的休息结束了。洛水悠悠,映照过的青天终将被夜幕覆盖。而属于他狄仁杰的战场,永不落幕。
就在他转身,准备走下高台,重新投入那永无止境的暗夜征程时,观景台石阶的阴影里,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正下意识地探入怀中。李元芳不知何时己悄然立于台下等候。他微微垂首,指腹正一遍遍、无声地摩挲着那枚贴身存放的蛇形铜牌。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掌心,牌面上那狰狞的蛇形图腾,在皇城方向透来的微弱灯火映照下,那双镶嵌的幽暗蛇眼,似乎正闪烁着不祥的、冰冷而怨毒的光芒。
河风呜咽,掠过空旷的高台,吹散了狄仁杰的袍袖,也吹动了元芳额前的碎发。那枚铜牌在元芳的指间,如同一点凝固的、来自深渊的寒星,无声地诉说着:风波未平,暗
流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