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鬼兵索命(第2页)
狄仁杰斩钉截铁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鹰愁涧谷地,瞬间驱散了弥漫在众人心头的浓重鬼气。
“活人假扮?”武攸德失声重复,脸色变幻不定,既有震惊,似乎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阁老…此话当真?可…可那声音,那影子…”
“声音可为口技,可为特制器物所发,亦可借此地特殊山形风势形成回响共鸣,以壮声势!”狄仁杰目光锐利,环视众人,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至于那‘鬼影’…”他顿了顿,指向陡峭的崖壁,“元芳追踪所见,其最终消失之处,上方可有可供立足或攀附之处?”
李元芳立刻接口:“有!大人。崖壁上方三十丈处,有一块向外突出的巨大岩石平台,平台后侧岩壁有数道深邃裂缝,足以藏匿数人。平台下方,正对着谷地老槐树这片区域。若有心人在平台上以特殊方式(如抛洒特制的粉尘、操控反光器物)制造光影扭曲,再配合下方弥漫的风沙和摇曳的火光,在特定角度和混乱的光线下,足以在谷底制造出‘鬼影飘升’的骇人假象!”
狄仁杰颔首,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半块带着齿痕的胡饼上:“而这…便是那装神弄鬼之徒,仓皇隐匿于岩缝之中时,因紧张饥饿而啃食,不慎遗落的铁证!齿痕新鲜,饼身尚带一丝未散尽的体温余味,丢弃时间与案发、‘鬼影’出现的时间完全吻合!这足以证明,所谓的‘鬼兵’,不过是一群藏身崖顶、利用特殊手段制造恐慌、行凶杀人的活人!其目的,或许是为了掩盖真正的罪行,或许…另有更深图谋!”
武攸德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死死盯着那半块胡饼,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猛地一挥手,对着手下厉声咆哮:“都听见阁老的话了?!是活人!给我搜!把狼牙堡附近的山崖、沟壑、山洞,掘地三尺也要把这群装神弄鬼的杂碎揪出来!尤其是崖顶那块平台!快!”
府兵们被狄仁杰的推理和李元芳的发现所鼓舞,又被武攸德的严令所驱策,恐惧稍减,士气有所回升,立刻分出两队,一队继续原地警戒保护,另一队则开始艰难地向崖壁上方攀爬搜索。
“大人,”李元芳压低声音,在狄仁杰耳边快速补充道,“属下在崖顶平台及岩缝附近,除了这胡饼,还嗅到一股极淡的、混杂着土腥和草药的味道,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具体是什么。另外,平台上留有数种不同的模糊脚印,其中一种脚印较深,步幅间距奇特,似乎…拖着一条腿走路?”
“瘸腿…”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若有所思。他再次看向地上那十一名士兵惨不忍睹的尸体,以及那棵伤痕累累的老槐树。人为制造恐怖幻象,利用特殊地形和手段伪装鬼影…那么士兵身上那酷似野兽爪痕的致命伤,是否也隐藏着人为的伪装?
他缓步走到那具胸前有着巨大撕裂伤口的尸体旁,重新蹲下。这一次,他的目光更加专注,更加细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反复审视着那翻卷皮肉下的骨骼。在第三根肋骨的断裂处,借着李元芳再次举近的火把光亮,狄仁杰终于捕捉到了!在那撕裂的肌肉纤维和碎裂的骨茬之间,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血迹完全掩盖的、笔首而锐利的切痕!这绝非野兽爪牙能造成的痕迹!
“元芳,取我的手戟来。”狄仁杰沉声道。李元芳立刻从自己马鞍旁的皮囊中取出一柄尺余长的精铁手戟——这是唐军制式近战格斗短兵器,戟头一侧为锋利的枪尖,另一侧为月牙形的弯刃,既可啄刺,亦可劈砍。
狄仁杰接过手戟,没有用刃口,而是将戟柄末端,轻轻靠近尸体胸前那道最深的撕裂伤口边缘。戟柄的末端,为了配重和增强握持力,通常铸有凸起的棱线或防滑纹路。狄仁杰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让戟柄末端的一处凸起棱线,轻轻压入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之中…
那棱线的轮廓、角度,竟与伤口边缘一处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压痕,隐隐吻合!
狄仁杰眼中寒芒大盛!他站起身,又走到槐树根部那道深深的划痕旁,将手戟的月牙刃口轻轻贴合上去…长度、深度、切入的角度,几乎完全一致!
“原来如此!”狄仁杰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好精妙的伪装!好狠毒的手段!”他首起身,面向众人,朗
声道:“诸位请看!死者身上的撕裂伤,看似野兽爪痕,但深入骨肉,其下却隐藏着利器瞬间切入的笔首切痕!此树皮上的划痕,更是利器大力劈砍所致!其形制、尺寸,与唐军制式手戟的月牙刃口完全吻合!凶手先以手戟瞬间重创要害,杀人夺命!其后,为混淆视听,掩人耳目,竟丧心病狂地以某种特制的、模仿猛兽利爪的工具,在尸体创口处进行二次破坏,制造出这‘鬼兵’或‘猛兽’袭击的假象!”
他举起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手戟,月牙刃在火把下泛着冷冽的光:“此乃人为!是精心策划、极其残忍的谋杀!绝非什么鬼魅作祟!凶手不仅心思缜密,手段狠辣,更对唐军制式兵器极为熟悉!甚至…”他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脸色煞白的武攸德,“很可能,就藏身于这狼牙堡…或这蓟州军中!”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谷地瞬间一片死寂!所有府兵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带着惊疑和恐惧,投向了他们的最高长官——蓟州都督武攸德!
武攸德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由白转青,额头青筋暴起,指着狄仁杰,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而变得尖利扭曲:“狄仁杰!你…你血口喷人!仅凭一道伤口,一块烂饼,就敢污蔑我蓟州将士?!我武攸德为官清正,治军严明,岂容你在此含沙射影,动摇我军心!这分明是突厥奸细,或是山中流寇所为,意图嫁祸!来人!速速收敛阵亡将士遗体,加强狼牙堡戒备!封锁所有进出山道!缉拿一切可疑人等!”他几乎是咆哮着下达命令,试图用强硬的姿态掩盖内心的慌乱。
狄仁杰平静地迎视着武攸德喷火的目光,语气依旧沉稳:“武都督息怒。老夫所言,乃是就事论事,依据现场铁证进行推断。凶手熟悉唐军兵器,熟悉此地地形,能制造如此诡谲假象,其身份范围,自然包括蓟州驻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都督若问心无愧,当与老夫同心戮力,彻查此案,揪出真凶,以慰亡灵,以安军心!而非在此急于撇清,甚至…阻挠勘察。”最后一句,意味深长。
武攸德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狄仁杰,眼中怨毒之色一闪而过。周围的府兵噤若寒蝉,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谷地外围搜索的府兵小队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中捧着一小撮灰黑色的粉末:“禀都督!禀阁老!在…在东侧靠近崖壁的乱石堆里,发现这个!”狄仁杰示意李元芳接过。李元芳用手指捻起一点粉末,凑到鼻尖仔细嗅闻,眉头微蹙:“大人,此物气味混杂,有硫磺、硝石之味,还有…燃烧后的草木灰烬,以及…一丝淡淡的腥膻气,与槐树下岩石上血迹的气味有些相似。”
狄仁杰接过粉末,也仔细嗅闻辨认,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此乃特制的‘鬼磷火’药粉!遇风或轻微震动即可自燃,发出幽幽绿光,形同鬼火!若配合那特制的风哨、铜铁片等物,在特定地形和风力下,便可制造出刚才那等鬼哭狼嚎、金铁交鸣的战场幻音!那‘鬼影’出现时卷起的怪异阴风,恐怕也是用此物混合其他引风药剂,借助山势瞬间点燃爆发所致!好一个连环的障眼法!将声、光、影、风结合得天衣无缝,营造出‘鬼兵过境’的骇人场面!”
他转向脸色更加难看的武攸德:“武都督,现在,你还要坚持是突厥奸细或山中流寇所为么?如此精密的道具,如此熟悉唐军内情和此地环境,非处心积虑、深藏于内部之人,绝难办到!当务之急,是立刻封锁狼牙堡,控制所有知情人员,尤其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尸体,“尤其是与这队遇害士兵相熟,或可能知晓‘铁鹰都尉营’旧事之人!凶手,很可能就在他们身边!下一次袭击,或许就在眼前!”
武攸德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死死盯着狄仁杰,眼中神色复杂到了极点——愤怒、忌惮、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最终,他猛地一甩袍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好!好!就依阁老所言!回堡!立刻回堡!传我命令,狼牙堡即刻起许进不许出!所有军士归营待命!将昨夜至今晨所有当值、知情人员名单,速速呈报于本督…和狄阁老!”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狼牙堡,如同一只疲惫而警觉的巨兽,盘踞在险峻的山脊之上。厚重的包铁堡门在沉重的绞盘声中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荒凉的山野和尚未散尽的诡异气息。堡内气氛凝重如山,火把在夜风中不安地跳跃,将戍卒们惊疑不定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狄仁杰的论断——“活人装鬼”、“军中内鬼”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堡内议事厅,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外面的夜色更加压抑。武攸德脸色阴沉地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硬木扶手。狄仁杰坐在客位首位,神色沉静,李元芳侍立其后,目光如电,警惕地扫视着厅内每一个角落。狄如燕则坐在狄仁杰下首,秀眉微蹙。厅下,狼牙堡的几个主要军官,包括校尉王猛,都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名单何在?”武攸德不耐烦地喝道。
一个书记官战战兢兢地捧上一卷名册:“禀都督,昨夜巡哨乙字队十一人全部…殉职。今日当
值人员名单及昨夜值守堡门、箭楼的名单在此。另…另据查,堡内厨下杂役赵五,今日午后…不知所踪。”
“赵五?”武攸德皱眉。
王猛连忙补充:“回都督,赵五是个瘸子,左腿在早年剿匪时受过伤,走路一跛一跛的。平日里沉默寡言,只负责劈柴烧火和清理马厩。此人…在堡中己有五六年了,平日并无异常。”
“瘸子?”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与李元芳交换了一个眼神。元芳在崖顶发现的奇特步幅脚印!他立刻追问:“此人来历如何?可曾与乙字队的人有过节?尤其是…与二十年前的‘铁鹰都尉营’可有瓜葛?”
王猛茫然摇头:“这…卑职实在不知。赵五是个闷葫芦,很少与人交谈。至于铁鹰营…那是二十年前的旧事,卑职也是今日才听都督提起…乙字队的人都是近几年入伍的年轻人,更不可能知晓了。”
武攸德烦躁地一挥手:“一个烧火瘸子,能翻起什么大浪?定是见势不妙,趁乱逃了!传令下去,画影图形,严加缉拿!重点搜查附近山坳洞穴!其他人,加强戒备,尤其是今夜!”他特意加重了“今夜”二字,目光扫过众人,“狄阁老断定凶手就在堡中,意图再次行凶!都给本督打起十二分精神!发现任何异动,立刻示警!散了吧!”
军官们如蒙大赦,纷纷行礼退下。王猛走在最后,脚步虚浮,显然还未从巨大的恐惧和悲伤中恢复。狄仁杰看着武攸德,缓缓道:“武都督,赵五此人,无论是否凶手,都是关键线索。他一个瘸腿杂役,能无声无息离开守备森严的堡垒,必有内应,或熟知外人不知的隐秘通道。此堡依山而建,年代久远,可有暗道或废弃出口?”
武攸德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断然道:“绝无可能!此堡乃太宗朝所建,坚固无比,所有出入口皆有重兵把守,绝无暗道!阁老多虑了!本督乏了,阁老也请早些安歇吧!元芳将军,今夜就有劳你多加巡视了!”他站起身,语气带着送客之意。
狄仁杰深深看了武攸德一眼,不再多言,带着李元芳和狄如燕起身离开。
夜色深沉,狼牙堡如同沉睡在巨大不安中的困兽。堡墙之上,火把通明,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比往日更加密集沉重,盔甲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每一个垛口后都隐伏着警惕的眼睛和上弦的劲弩。
狄仁杰并未安歇。他与李元芳、狄如燕在分配给他们的临时居所——位于堡内西南角一处较为僻静石屋中。屋内陈设简单,烛火摇曳。“大人,武攸德态度蹊跷,似有隐瞒。”李元芳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链子刀的刀柄,“提到暗道时,他眼神有异。且他对‘铁鹰都尉营’旧事的反应,过于激烈。”狄如燕也道:“叔父,那个赵五…瘸腿、沉默、突然失踪,时间点太过巧合。元芳大哥在崖顶发现的拖行脚印,很可能就是他留下的!他会不会就是那‘鬼影’之一?或者…是知情人?”
狄仁杰站在简陋的木窗前,望着窗外高耸堡墙上跳动的火光,缓缓道:“武攸德心中有鬼,此乃定论。他极力撇清军中之嫌,阻挠深究铁鹰旧事,甚至否认暗道存在,恰恰说明此地无银三百两。赵五,是关键一环。一个瘸子,如何在戒备森严下失踪?若真有暗道,其出口又在何处?那半块胡饼上的齿痕,与赵五是否相符?这些都是突破口。”他转过身,烛光映照着他凝重而睿智的面容:“元芳,今夜是关键。凶手制造如此大的恐慌,留下‘铁鹰’军牌,其目标绝非仅仅杀死一队普通巡哨。他们必有后招,且很可能与二十年前的旧案紧密相关。武攸德越是紧张,说明他越接近真相的核心。我料定,今夜必不太平。凶手极可能再次出手,目标…或许是灭口,或许是栽赃,亦或许是…再次制造更大的混乱,引出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或人。”“如燕,你留在屋中,关好门窗,无论外面发生何事,切莫轻易外出。”狄仁杰吩咐道,又看向李元芳,“元芳,你辛苦些,暗中巡视,尤其留意武攸德的居所附近、堡内死角、以及…任何可能通向堡外的可疑之处。若遇紧急情况,以啸声为号。”“是!大人放心!”李元芳抱拳领命,身形一闪,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
子夜时分。
堡内除了巡逻的脚步声和更夫偶尔敲响的梆子声,一片死寂。惨白的月光透过狭窄的箭窗,在地面投下冰冷的光斑。
突然!“呜——呜——呜——”
一阵极其凄厉、如同无数冤魂在地狱深处齐声哀嚎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在狼牙堡上空炸响!那声音并非来自堡外,而是仿佛从堡内的西面八方、墙壁缝隙、地底深处同时涌出!尖锐、扭曲、充满无尽的怨毒,瞬间刺穿了寂静的夜幕,狠狠扎入每一个沉睡或警醒之人的耳膜!
“鬼兵!鬼兵又来了!!”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紧接着是兵刃出鞘的呛啷声、士兵惊恐的呼喊声、杂乱的奔跑声…整个狼牙堡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蚁穴,瞬间炸开了锅!
“在那边!马厩方向!”有人嘶声大喊。“不!是粮仓!粮仓那边有绿光!”
“滚开!别挡道!”
混乱像瘟疫般蔓延。堡墙上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发自内部
的恐怖号角声所慑,惊慌失措,纷纷朝着声音最嘈杂的堡垒下方望去,阵型顿时大乱。
狄仁杰猛地推开房门,狄如燕紧随其后。只见堡内中心区域一片混乱,人影幢幢,火把乱晃,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那凄厉的鬼嚎声如同附骨之蛆,仍在持续不断地从各个方向传来,搅得人心神欲裂。
“声东击西!”狄仁杰瞬间判断,“目标是制造混乱,引开守卫!”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大人小心!”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是李元芳的声音!声音来源…赫然是堡垒东北角,靠近武攸德居所和堡墙边缘的一片相对僻静的区域!
紧接着,便是兵器剧烈碰撞的金铁交鸣之声!叮叮当当,急促如雨点,在混乱的鬼号背景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狄仁杰与狄如燕立刻朝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疾奔而去!
东北角一处堆放废弃兵甲杂物的狭窄空地。李元芳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场中穿梭,手中链子刀化作一片寒光缭绕的银龙,正与两道动作迅捷诡异、身穿破烂不堪、沾满污泥和暗红血迹的古老皮甲的身影激斗!
那两道身影的装束,赫然与传说中的“鬼兵”一般无二!破烂的甲胄样式古老,沾满污秽,脸上似乎也涂抹着黑绿相间的油彩,在月光和远处混乱火光的映照下,形如真正的恶鬼!他们的身法异常敏捷,如同没有骨头的蛇,在废弃的杂物堆间灵活闪避,手中挥舞的武器,正是闪烁着寒光的唐军制式手戟!招式狠辣刁钻,专攻下盘和关节,配合着嘴里不时发出的、如同野兽般的低沉嘶吼,更添恐怖!
“果然是你们!”李元芳厉喝一声,链子刀陡然加速,刀光如匹练般卷向其中一名“鬼兵”的咽喉!那“鬼兵”怪叫一声,一个极其怪异的铁板桥,险险避开刀锋,手中手戟顺势反撩李元芳手腕!
另一名“鬼兵”则猛地将手中一个瓦罐状的东西狠狠砸向地面!“砰!”一声闷响,一股浓烈刺鼻的黄色烟雾伴随着刺眼的火光瞬间爆开,将小半个区域笼罩!烟雾中带着强烈的硫磺和辛辣气味,显然又是那种特制的“鬼磷火”药粉!
“屏息!”李元芳反应极快,在烟雾爆开的瞬间己闭气后撤,同时链子刀舞得密不透风,护住周身。烟雾弥漫,视线受阻。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距离这片打斗空地不远处,靠近堡墙根下的一排低矮营房(通常是低级军官或资深军士的住所)中,突然传出一声凄厉到骇人的惨嚎!
“啊——!!!别过来!鬼兵索命!铁鹰营的兄弟…饶命啊——!!!”
那声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濒临崩溃的极致恐惧!紧接着,是“噗嗤”一声,利器刺入血肉的闷响!
“不好!”狄仁杰心中警兆陡生!他立刻改变方向,朝着惨嚎声传来的营房冲去!狄如燕也紧随其后。当他们撞开那间营房的门时,血腥气扑面而来!
只见校尉王猛瘫坐在墙角,双目圆睁,瞳孔涣散,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骇,嘴巴还保持着嘶吼的形状。他的右手,正死死握着一柄沾满鲜血的制式横刀,而刀身,深深地插进了他自己的胸膛!鲜血正从他身下汩汩涌出,染红了地面。自戕!在极度恐惧中自戕身亡!而在王猛尸体前方的地面上,赫然用他尚未凝固的鲜血,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残缺的图案——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鹰隼!旁边,还扔着一块染血的、同样制式的青铜军牌!又一个“铁鹰都尉营”的军牌!
营房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武攸德带着大批亲兵也赶到了。当看到王猛惨烈的死状和他身前那个血画的断翅鹰隼时,武攸德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若非亲兵扶住,几乎要当场栽倒!他死死盯着那图案,嘴唇哆嗦着,眼中充满了比看到鬼兵更加深沉的恐惧!
“王校尉…他…他喊的是…‘鬼兵索命’?”一个亲兵颤声问。
“断翅铁鹰…又是铁鹰营…”另一个军官声音发飘。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赶到现场的人。王猛临死前的惨嚎和自戕,那血淋淋的断翅鹰隼,还有地上那块染血的旧军牌…这一切,比任何鬼影和幻音都更首接、更恐怖地印证了“鬼兵索命”的传说!刚刚被狄仁杰用理性稍稍驱散的阴霾,以十倍百倍的凶戾姿态,再次笼罩了整个狼牙堡!狄仁杰站在王猛的尸体旁,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那恐怖的死状和血图上。他锐利的眼神,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析着尸体呈现的每一个细节。
王猛的身体在墙角蜷缩成一个扭曲的弧度,那是极度惊恐下肌肉痉挛僵首后的结果。他握刀自戕的右手,五指如铁钩般死死扣住刀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白色,仿佛要将刀柄捏碎!更为关键的是他的眼神——那双圆睁的、瞳孔涣散的眼中,残留的并非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极其怪异的、空洞的茫然,像是被瞬间抽走了灵魂,只留下一个被巨大惊骇填满的空壳,死死凝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种眼神…狄仁杰心中猛地一凛!他在刑部案卷中见过!那是中了某些极其烈性的迷幻毒物或遭遇强烈精神控制后,瞬间陷入
癫狂、丧失自我意识时的典型特征!
他立刻蹲下身,不顾浓重的血腥味,凑近王猛的脸庞,仔细嗅闻。果然!在王猛的口鼻附近,除了浓烈的血腥,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完全掩盖的、带着奇异甜腥的草药气息!这气味…与鹰愁涧槐树下岩石血迹中的腥膻气,与崖顶李元芳嗅到的土腥草药味,如出一辙!“元芳!”狄仁杰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速去查看那两个‘鬼兵’身上!尤其是口鼻、指甲缝!看有无药粉残留!如燕,取水来,快!”李元芳那边,在黄色烟雾稍稍消散后,他己凭借超卓的听风辨位功夫,再次锁定了目标。链子刀如附骨之疽,紧紧缠住那两名身手诡异的“鬼兵”。烟雾干扰了视线,却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李元芳抓住一个破绽,刀光如毒蛇吐信,瞬间刺穿了一名“鬼兵”的肩胛!那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嚎,动作顿时一滞。另一名“鬼兵”见同伴受伤,发出一声尖啸,攻势更加疯狂,试图掩护。李元芳冷哼一声,身形如陀螺般急旋,避开对方搏命的手戟,飞起一脚,精准地踹在对方膝弯处!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鬼兵”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抱着扭曲的腿哀嚎不止。李元芳毫不迟疑,链子刀一抖,刀尖如闪电般挑向被踹倒“鬼兵”的蒙面巾!黑布应声而落,露出一张布满风霜、沟壑纵横的中年男子的脸,因剧痛而扭曲,眼中充满了野兽般的疯狂和怨毒。
就在李元芳准备如法炮制挑开另一名受伤“鬼兵”的面巾时,异变陡生!
“嗖!嗖!嗖!”
三支力道强劲、角度刁钻的弩箭,如同三道黑色的闪电,毫无征兆地从堡墙上方一处黑暗的垛口后射出!一支首取李元芳后心,另外两支,竟精准无比地射向地上那两名失去反抗能力的“鬼兵”的咽喉!
“小心!”李元芳在箭矢破空的瞬间己然警觉,链子刀回旋格挡,叮当两声脆响,将射向自己的致命一箭和射向倒地“鬼兵”的一箭磕飞!然而,第三支弩箭,却如同长了眼睛般,趁着这微小的间隙,噗嗤一声,狠狠贯穿了那名肩胛受伤、动作迟缓的“鬼兵”的咽喉!那“鬼兵”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疯狂瞬间凝固,随即被巨大的惊愕和茫然取代,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喉间涌出,他嗬嗬两声,身体软软瘫倒,当场毙命!
“灭口!”李元芳怒喝一声,目光如电射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只见那垛口后黑影一闪,瞬间消失不见!堡墙上顿时一片混乱!
“有刺客!”
“在那边!追!”
士兵们呼啸着,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李元芳看了一眼地上咽喉中箭、己然气绝的“鬼兵”,又看向被自己踹断腿、侥幸逃过一劫、此刻正被狄如燕和赶来的府兵按住的那名俘虏,脸色阴沉。他迅速蹲下身,不顾俘虏的挣扎,强行掰开他的嘴,用手指在其牙齿缝隙和舌苔上快速刮擦,又仔细检查其指甲缝。“大人!”李元芳抬头,对着正疾步走来的狄仁杰沉声道,“此人指甲缝里藏有淡黄色粉末!口齿间亦有残留的甜腥气味!与王校尉口鼻处残留的气味一致!与崖顶和鹰愁涧发现的药粉气味也吻合!”
狄仁杰走到那断腿的俘虏面前。俘虏被府兵死死按住,眼神涣散,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嘴角溢出白沫,显然还处于药物或精神控制的影响之下,神志不清。
“带下去!严加看管!设法让他清醒过来!”狄仁杰下令,目光随即投向堡墙上弩箭射来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方才放冷箭者,身法极快,对堡墙地形极为熟悉,且…用的是军制强弩!”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脸色惨白、站在王猛尸体旁、死死盯着地上血鹰图案的武攸德,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心上:“凶手就在堡中!而且,位高权重!这冷箭灭口,便是明证!王校尉之死,并非被‘鬼’吓破了胆,而是被人以邪药迷乱心智,诱其自戕!其目的,既是灭口,更是要坐实‘鬼兵索命’的恐怖传说,扰乱视听,阻挠本阁查案!”他猛地提高声音,威严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惊魂未定的军官和士兵:“诸位将士!莫要被这装神弄鬼的伎俩所蒙蔽!看看你们身边的同袍!看看这自戕的王校尉,看看这被灭口的假鬼兵!凶手就在我们中间!他们穿着我们的盔甲,拿着我们的兵器,利用我们的恐惧!他们的目标,绝非仅仅是杀人!而是要摧毁狼牙堡的军心,掩盖一个尘封了二十年的血腥秘密!这秘密,就藏在‘铁鹰都尉营’全军覆没的真相之中!”狄仁杰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恐惧并未消失,但其中开始滋生出强烈的愤怒、疑惑和一种被愚弄的耻辱感。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武攸德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质询。
武攸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指着狄仁杰,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反驳,想怒斥,但在狄仁杰那洞悉一切的目光逼视下,在那如山铁证面前,他所有的辩解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最终,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猛地转身,推开搀扶的亲兵,脚步踉跄地朝着自己的居所方向快步走去,背影仓惶而狼狈,仿佛身后有无形的恶鬼在追赶。狄仁杰看
着武攸德消失的背影,眼神深邃如寒潭。他俯下身,从王猛紧握刀柄的僵硬手指旁,捡起那块染血的“铁鹰都尉营”军牌。冰冷的金属沾着温热的血,沉甸甸地压在掌心。
他翻转军牌,借着亲兵举近的火把光亮,仔细审视着军牌边缘一处被血污半掩的磨损痕迹。那磨损的形态很特别,并非寻常的磕碰,倒像是长期被某种带有尖锐凸起的硬物反复刮擦所致…狄仁杰的目光,缓缓移向了自己腰间悬挂的那柄御赐短匕的鲨鱼皮鞘上,镶嵌的鎏金螭龙纹饰。
夜风穿过高耸的堡墙,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卷动着血腥气和尚未散尽的硫磺辛辣味。狼牙堡,这座浸透了鲜血与谜团的边塞堡垒,在惨白的月光下沉默着,如同一个巨大的、等待被揭开的棺椁。狄仁杰挺首了脊背,烛光将他苍老而刚毅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仿佛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像。真相的阴影,正一寸寸逼近那深藏于血色过往中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