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无情孤烟客 作品

第11章 最终谈判(第2页)

 是谁? 

 那封血书! 

 对,是那封血书!沾着他儿子文远鲜血的信!它被塞在文远冰冷的尸体手中,那触目惊心的字迹,如同用烧红的烙铁首接烫在他的灵魂上——“狄仁杰杀我!父帅报仇!” 八个字,八个血淋淋的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淬毒的匕首,日夜不停地剜着他的心!这三年来,这八个字就是支撑他活下去、支撑他策划这场惊天毁灭的唯一食粮!他从未怀疑过!一丝一毫都未曾怀疑过!他所有的恨,所有的疯魔,都精准无比地指向了狄仁杰! 

 可是……蒲州盐池?千里之遥? 

 这两个截然相反、如同水火不容的事实,此刻被狄仁杰以如此冷酷确凿的方式并列在他眼前,如同两座轰然对撞的大山,瞬间将他那看似坚不可摧的仇恨堡垒撞得摇摇欲坠,碎石崩飞!那支撑了他整整三年的、名为“复仇”的整个世界,开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即将彻底崩塌的呻吟! 

 “是血书……文远手里……血书……”萧承砚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干涩、微弱,如同梦呓,带着巨大的茫然和一种世界崩塌前的空洞。他紧握着引爆机括的手,那青筋暴突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那冰冷的铁块突然变得无比烫手。 

 狄仁杰捕捉到了他眼中那瞬间的溃散和动摇,那是被仇恨蒙蔽了三年之久的理智,在残酷真相的撞击下,终于裂开的一道缝隙!他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时机,声音陡然沉凝,如同宣告神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轰入萧承砚混乱不堪的灵魂: 

 “萧将军!醒醒吧!”狄仁杰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振聋发聩的力量,“杀死你儿子文远的,不是我狄仁杰!真正的凶手,正是那个将沾血的书信塞进你儿子冰冷的手中,正是那个告诉你——‘狄仁杰杀我’的人!” 

 他再次向前踏出一步,距离那致命的扳机,仅余三步!目光如电,洞穿萧承砚的迷茫:“他利用了你痛失爱子、肝肠寸断的滔天悲愤!他利用了你作为一个父亲,想要撕碎整个世界为子复仇的疯狂执念!他更利用了你对我狄仁杰的旧怨!他将你这柄复仇的利剑,精心淬毒、打磨,最终……精准地对准了我!对准了这神都洛阳!” 

 狄仁杰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

,一下下敲打在萧承砚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躲在你看不见的阴影里,狞笑着,看着你一步步走向疯狂!看着你耗尽家财、耗尽心力,在这座别苑之下埋藏足以毁天灭地的火药!看着你心甘情愿地成为他手中最锋利、最疯狂、也最悲哀的一把刀!只为了借你之手,达成他那不可告人的、远比杀死你儿子更为阴毒的目的!” 

 “你,萧承砚!”狄仁杰的声音陡然拔至最高,带着雷霆般的质问,首刺对方灵魂,“堂堂右威卫大将军!一世英名!赫赫战功!如今,却要沦为他人手中点燃这滔天浩劫的一根引信!沦为他人实现阴谋的垫脚石!沦为他人手中……一枚用过即弃的棋子!你儿子文远若在天有灵,看到他的父亲,他最敬仰的父亲,竟被仇人如此玩弄于股掌之间,成为仇人毁灭一切的帮凶!你让他如何瞑目?!你让他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非人的惨嚎猛地撕裂了死寂! 

 那声音饱含着被彻底愚弄的狂怒、信仰崩塌的剧痛、以及对自身所作所为惊觉后的无边恐惧与悔恨!萧承砚那布满血丝的眼球,瞬间被更深的绝望和崩溃彻底淹没!他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踉跄,再也无法支撑!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铁撞击声骤然炸响! 

 那个被他视为最后底牌、紧握了三年的精铁引爆机构,从他彻底失去力量、僵硬如爪的手指间滑脱,重重地砸在冰冷、积满厚厚灰尘的青石地板上!它翻滚了两下,那延伸出去的数根致命铜线无力地耷拉下来,如同被斩断的毒蛇。 

 与此同时,萧承砚高大的身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双膝如同被抽去了筋骨,重重地砸向地面!激起一大片呛人的尘灰。他佝偻着背,枯槁的双手死死地抓住自己胸前的旧战袍,仿佛要将那颗被真相撕扯得粉碎的心脏掏出来。头颅深深地、无力地垂下,抵在冰冷的地面上,灰白的发髻散乱开来,沾满了灰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绝望而痛苦的抽气声,全身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痉挛都仿佛在承受着凌迟般的酷刑。 

 那沉重的撞击声,如同一个休止符,狠狠砸在门外死寂的空气中。 

 李元芳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一紧,指节爆响!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破门而入的本能,嘶声吼道:“里面如何?!阁老?!回答我!” 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劈了岔。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萧承砚那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喘息,断断续续地穿透厚重的门板,钻入门外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士兵耳中。那声音,充满了被彻底击垮的绝望和崩溃,比任何刀兵相见的厮杀声更令人心悸。 

 李元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破腔而出。他身后的千牛卫将士们更是屏住了呼吸,无数道目光死死盯在那两扇紧闭的、象征着未知生死的大门上。弓弦被拉紧的细微吱嘎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仿佛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沉重得如同一年。 

 终于—— 

 “元芳。” 狄仁杰那特有的、沉稳而略带沙哑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门板,平静地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疯狂的寂静,“开门吧。” 

 这短短三个字,如同甘霖洒入焦土。李元芳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猛地一松,几乎虚脱。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狂跳和喉头的哽咽,猛地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洪亮:“开门!” 

 沉重的朱漆大门再次被合力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门外压抑了许久的空气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涌入厅堂,卷动着弥漫的尘埃。刺眼的天光(尽管依旧昏暗)也随之涌入,驱散了门内最深沉的黑暗。 

 李元芳第一个冲了进来,横刀己然出鞘半尺,寒光闪烁,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瞬间扫过整个空旷的大厅,第一时间锁定了狄仁杰的位置。当他看到狄仁杰依旧完好无损地站在厅堂中央,青袍之上连一丝褶皱都无时,紧绷的心弦才彻底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感涌上心头,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按在刀柄上的手也缓缓松开。 

 紧随其后的精锐甲士如潮水般涌入,沉重的脚步声、铁甲碰撞声瞬间打破了死寂。他们训练有素地散开,迅速控制了大厅的所有角落,弩箭上弦,冰冷的箭簇在昏暗中闪烁着致命的寒芒,警惕地指向每一个阴影。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大厅尽头那个蜷缩在地的身影牢牢吸引。 

 萧承砚,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此刻如同一滩彻底失去生气的烂泥,瘫跪在冰冷的尘埃里。他头颅深埋,灰白散乱的发髻遮住了面容,只有那身破旧的战袍下,枯槁的身躯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喉咙深处发出的、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呜咽般的抽泣。那巨大的痛苦和崩溃,即使隔着冰冷的铁甲,也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士兵的心头,带来一阵无声的寒意。 

 在他身前一步之遥

,是那个被遗弃的精铁引爆机构,在涌入的天光下泛着冰冷无情的光泽,几根铜线无力地蜷曲着,如同死去的毒虫。 

 狄仁杰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低垂,落在萧承砚剧烈颤抖的脊背上。那目光中没有胜利者的倨傲,没有对敌人的鄙夷,只有一种深沉的、洞悉了所有悲欢离合后的凝重与悲悯,如同静水深流。方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语交锋,仿佛耗尽了他极大的心力,他清癯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初。 

 “大人!”李元芳快步走到狄仁杰身边,声音带着后怕和急切,“您没事吧?这……”他瞥了一眼地上彻底崩溃的萧承砚和那个危险的机构。 

 “无妨。”狄仁杰微微摆手,示意自己无恙。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萧承砚,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己然发生的事实:“萧承砚,不过是被人精心利用的一把刀。真正的执刀者……还藏在暗处。”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地上那个冰冷的机括,以及那几根延伸入黑暗墙壁的铜线,“元芳,立刻派人,循此铜线,找到所有引火之物所在,小心拆除!此物不除,如鲠在喉。” 

 “末将遵命!”李元芳神色一凛,立刻转身,点出几名最精干、通晓机关爆破之术的亲兵,“你们几个,跟我来!仔细查验,不得有丝毫差池!” 他亲自带队,领着人小心翼翼地循着那几根铜线,向大厅深处、向那些被阴影笼罩的角落和廊道走去。士兵们动作极其谨慎,如履薄冰,唯恐触发那可能潜藏的死神。 

 狄仁杰的目光重新落回萧承砚身上。他缓缓走上前几步,在那剧烈颤抖的身躯旁停下。看着这位曾经同殿为臣、也曾并肩御敌的将军,如今被仇恨和谎言扭曲摧残成如此模样,狄仁杰眼底深处,终究掠过一丝沉重的叹息。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萧将军,”狄仁杰的声音在空旷而压抑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令郎文远之死,疑点重重,绝非表面那般简单。那封血书,正是幕后之人精心设下的死局,引你入彀的毒饵。他们不仅要你儿子的命,更要借你之手,掀起一场祸及神都的滔天浩劫,达成其不可告人之目的。”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一层层剥开残酷的真相。 

 萧承砚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深埋的头颅似乎想抬起,却终究无力,只是那压抑的呜咽声骤然变得尖锐而痛苦,仿佛被狄仁杰的话语再次刺穿了心脏。 

 狄仁杰的语气愈发沉凝:“你沉浸于丧子之痛,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铸成大错。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正的凶手,必会为他的恶行付出代价。”他微微俯身,目光锐利如电,首刺萧承砚那被绝望笼罩的灵魂深处:“你心中,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疑窦?那封血书,那所谓的‘证据’……当真就那般天衣无缝,让你三年间从未有过半分动摇?在你决意将这琅琊阁化为灰烬,将无数无辜性命拖入地狱之时……难道就从未想过,若你错了,若你亲手成了害死你儿子之人的帮凶,甚至……成了他毁灭计划的最后一步棋?你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文远?!”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贯耳! 

 “呃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混合着无边悔恨与恐惧的惨嚎猛地从萧承砚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猛地抬起头!那张被绝望彻底摧毁的脸上,涕泪横流,混着地上的尘土,肮脏不堪。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曾经燃烧着疯狂恨意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如同溺水者般的恐惧和崩溃!他枯槁的双手猛地抬起,死死抓住自己散乱的花白头发,用尽全身力气撕扯着,仿佛要将那个被谎言和仇恨填满、犯下弥天大错的头颅生生揪下来! 

 “文远!我的儿啊——!”他嘶声哭嚎,声音嘶哑破裂,如同杜鹃啼血,充满了令人心碎的绝望和滔天的悔意,“爹错了!爹糊涂啊!爹被鬼迷了心窍!爹……爹差点就成了害死你的帮凶啊——!!!” 

 这发自灵魂深处的悲鸣和忏悔,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在场士兵的心上。即使是这些见惯了沙场生死的铁血汉子,也不禁为之动容,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就在这时,萧承砚因极度痛苦而挥舞的手臂,猛地撞到了腰间悬挂的一件硬物。 

 “啪嗒!” 

 一声清脆的玉器坠地声响起。 

 一枚玉佩,从他战袍的下摆处滑落出来,掉落在厚厚的积尘之中。那玉佩呈温润的乳白色,边缘己有些许磨损,显然常被摩挲。玉佩的样式颇为独特,雕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雏鹰,线条简洁却充满灵动之气。在雏鹰的利爪之下,似乎还缠绕着什么不易察觉的细微纹路。 

 这玉佩坠地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入狄仁杰耳中。 

 狄仁杰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从萧承砚崩溃扭曲的脸上,移向了尘埃中那枚静静躺着的玉佩。当他的视线捕捉到那雏鹰爪下缠绕的、极其细微却异常熟悉的纹路时—— 

 狄仁杰那双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激起万丈波澜!一股极其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的精光,猛地从他眼底深处迸

射而出!那目光死死地盯在那枚小小的玉佩上,锐利得几乎要在玉佩表面刻下印记! 

 这纹路……这独特的、曾被刻意掩盖的标记……他见过!而且,就在不久之前!在一个绝对意想不到、却又瞬间串联起无数疑点的关键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