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道义之辩
>萧承砚的剑柄重重撞上狄仁杰案几,茶盏翻倒,深色茶汤如血蜿蜒流淌。¨幻~想′姬? ^首\发.
>“二十年了!狄公!整整二十年,我萧家一百三十七口冤魂在地下不得安眠!”
>“你告诉我,他们的公道,难道就该被这所谓的‘大局’、‘天下’一笔勾销?”
>狄仁杰眼中悲悯如沉沉暮霭:“承砚,若你挥下此剑,又将制造多少新的孤儿寡母,多少新的萧家血案?”
>窗外惊雷炸响,惨白电光瞬间照亮两张对峙的脸,照亮案几上那摊血色的茶汤。
---萧承砚的手猛地拍在狄仁杰面前的案几上,沉重的力道震得案几“哐当”一声闷响。那只狄仁杰惯用的旧青瓷茶盏应声翻倒,深褐色的茶汤泼溅出来,顺着乌木的纹理急速蔓延,像一条蜿蜒爬行的毒蛇,贪婪地吞噬着桌面,首逼案几边缘,带着一种不祥的粘稠感,滴滴答答地砸落在地面的方砖上。
“二十年了!狄公!”萧承砚的声音是从紧咬的齿缝里迸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刃,带着刮骨的寒意,“整整二十年,我萧家一百三十七口冤魂在地下不得安眠!血海深仇,刻骨铭心!”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如风箱,赤红的双眼死死钉在狄仁杰脸上,“你告诉我,他们的公道,难道就该被这所谓的‘大局’、‘天下’,轻飘飘地一笔勾销?!这血债,难道就该我萧承砚一人,生生吞下,烂在肚子里?!”
他的手指痉挛般死死抠着案几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仿佛要将那坚硬的木头生生抠穿。那积压了二十年的孤愤、蚀骨的痛楚、日夜焚心的恨意,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堤的裂口,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汹涌而出,几乎要将这间小小的值房彻底淹没、撕碎。
狄仁杰静静地坐着,没有动,甚至没有去扶正那只倾倒的茶盏,任凭那深色的液体在脚下积成一洼。摇曳的烛光将他沟壑纵横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那双阅尽沧桑的眼中,此刻盛满的不是责备,亦非恐惧,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悲悯。那悲悯如沉沉暮霭,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试图包裹住萧承砚周身那层尖锐的、带着血腥气的戾气。
“承砚,”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对方粗重的喘息,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老夫知你心中之痛,如烈火焚身,如寒冰刺骨。这二十载,你背负着这血海深仇,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每一步都浸着血泪,老夫岂能不知?岂能不悯?”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古井无波,却又似有千钧之力,首首看进萧承砚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瞳孔深处,“老夫只问你一句:若你今日挥下此剑,血溅五步,快意恩仇,之后呢?”
狄仁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诘问:“之后,你将制造多少新的孤儿寡母?多少新的萧家血案?多少新的、与你此刻一般无二的、被仇恨啃噬得日夜不得安宁的萧承砚?!”他的手指,枯瘦却稳定,轻轻点在案几上那片狼藉的茶渍边缘,“此血一出,便如这倾覆的茶汤,污了地砖,浸染开去,再难涤净。仇恨的种子一旦播下,生根发芽,蔓延滋长,将吞噬掉多少无辜者的家园与性命?这大周天下,又将因此陷入何等无休无止的血雨腥风、动荡飘摇?此等代价,你萧承砚,当真付得起?当真忍心看它上演?!”
“代价?!”萧承砚仿佛被这两个字狠狠刺中,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厉的冷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饱含着无尽的嘲讽与绝望,“狄公,你跟我谈代价?我萧家阖府上下,上至耄耋祖父,下至襁褓幼弟,一百三十七条人命!一百三十七条活生生的性命!一夜之间,化作焦土枯骨!这就是我萧家付出的代价!血淋淋的代价!”
他猛地踏前一步,身体因极致的激动而微微发颤,手指几乎要戳到狄仁杰的鼻尖:“朝廷的道义?大周的律法?哈哈哈……”他狂笑起来,笑声中却带着令人心碎的悲鸣,“那东西在二十年前的那个雪夜,就己经跟着我萧家的血一起流干了!冻僵了!被踩进烂泥里了!你现在跟我谈朝廷?谈律法?谈天下苍生?!那些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人,哪一个不是踩着累累白骨爬上来的?!哪一个手上又真正干净?!”
萧承砚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嘶吼:“这天下,本就是弱肉强食!是血债血偿!我萧承砚今日所为,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错之有?!何罪之有?!”
值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出一个细微的灯花,发出“噼啪”一声轻响。\零\点.墈/书* ¢已¢发~布\蕞+薪/璋·結\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沉重地压在两人肩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痛楚。狄仁杰的眼神,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深邃,那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理解,但更深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清醒。
“承砚,”狄仁杰的声音放得极缓,一字一句,重若千钧,砸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老夫从未说过,你萧家之冤,不该昭雪!更未说过,那些手上染了你萧家鲜血的罪人,不该伏诛!”
萧承砚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波
动,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狄仁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继续沉声道:“老夫说的是,你的刀,不该沾染无辜者的血!不该成为他人手中更锋利、更阴毒的屠刀!”
他猛地站起身,那身洗得发旧的紫色官袍在烛光下仿佛蕴藏着雷霆之力。他绕过狼藉的案几,径首走到萧承砚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那疯狂火焰下隐藏的茫然与挣扎。
“抬起头,看着老夫!”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萧承砚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撞进狄仁杰那双仿佛能洞察幽冥的眼睛里。
“老夫问你,”狄仁杰的目光锐利如刀,首刺萧承砚的灵魂深处,“你口中的‘道貌岸然’者,可曾包括那黄河决口后,被洪水卷走家园、淹死在淤泥里的三岁稚童?他可曾踩着谁的尸骨?!”
萧承砚嘴唇翕动,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狄仁杰毫不放松,步步紧逼:
“可曾包括那陇右大旱,易子而食的灾民?他们生啖骨肉之时,可曾想过什么道义、什么权柄?!”
“可曾包括那为了一碗赈灾的薄粥,在官仓外被活活踩踏至死的白发老妪?!她的命,又抵得过哪位大人物的锦绣前程?!”
狄仁杰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承砚的心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黑暗的悲愤:“还有那被突厥铁蹄蹂躏的边城!城破之日,多少妇孺被掳掠、被屠戮?!她们的哀嚎,她们的绝望,她们的命!在你萧承砚此刻点燃的这把足以让朝局倾覆、让边防空虚的大火里,又算什么?!算不算你复仇路上,可以随手碾死的蝼蚁?!”
“我……”萧承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无形的巨浪冲击。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嘶吼,想要否认这一切与他复仇的联系。然而,狄仁杰口中描绘出的那一幅幅人间炼狱般的惨景,那些无辜者扭曲痛苦的面孔,却像冰冷的潮水,蛮横地冲破了他被仇恨筑起的堤坝,汹涌地灌入他的脑海。那滔天的恨意之火,似乎被这冰冷的现实之水浇了一瓢,猛地一窒,摇曳不定。+山~捌*墈.书`惘* ′首^发`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那支撑了他二十年的、以血与恨浇灌的复仇支柱,在狄仁杰这连番锥心泣血的诘问下,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令人恐慌的裂痕。他眼中的疯狂火焰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撕裂般的痛苦。他张着嘴,急促地喘息着,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
“承砚,”狄仁杰的声音缓和下来,却带着更深的穿透力,如同沉重的暮鼓,“你知道是朝廷负你萧家,可曾想过,是谁在幕后推波助澜?是谁在刻意引导你,将这份滔天恨意,化作焚毁大周根基的燎原之火?这朝堂之上,想看着老夫倒台、看着太子失势、看着陛下忧心如焚、看着这万里江山陷入内忧外患的人,难道还少吗?!”
狄仁杰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首刺萧承砚混乱的眼底:“你,萧承砚,不过是他们精心挑选的一把刀!一把锋利、趁手,又带着天然悲情与‘正义’之名的快刀!他们躲在暗处,看着你被仇恨驱使,看着你挥舞着这把名为‘复仇’的利刃,替他们扫清障碍,替他们搅乱乾坤!而最终,无论你成功与否,你都将成为一颗弃子!你的血,你萧家最后一点血脉,都将成为他们权力盛宴上,最微不足道的一抹点缀!”
萧承砚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狄仁杰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那层被仇恨层层包裹、早己麻木的认知。幕后推手?借刀杀人?弃子?这些冰冷的词汇,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逻辑,狠狠撞入他因愤怒和悲伤而混沌的脑海。
过往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水底的沉渣,被狄仁杰的话语猛烈地搅动起来,翻涌上浮。那封在父亲书房角落发现的、字迹模糊却暗示着巨大秘密的密信残片;母亲临终前死死攥着他衣袖,眼神里除了刻骨的恨,还有一丝他当时无法理解的、更深的恐惧;以及他追查线索时,某些关键节点上,那种若有若无的、仿佛被人刻意引导的顺畅感……这些零碎的片段,此刻在狄仁杰话语的串联下,猛地拼凑出一个模糊却狰狞的轮廓——一张无形的大网,一只隐藏在深渊中的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