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萧承砚末路
> 废墟之上,尘埃未落。·艘?嗖~暁*税*罔- `芜¨错^内?容?
> 狄仁杰看着被亲卫死死按住的萧承砚,终于给出那个迟来的承诺。
> “萧家冤屈,本阁定当昭雪。”
> 萧承砚染血的嘴角却扯出一丝惨笑。
> “太迟了...狄仁杰...太迟了...”
> 齿间毒囊碎裂的微响,成了这位末路枭雄最后的绝唱。
---那声宣告胜利的号角余音,似乎还闷在喉咙里,并未能彻底驱散紫云观后山这片修罗场的死寂与浓腥。火把的光在夜风里拉扯、跳跃,在断壁残垣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如同无数挣扎的鬼魅。烟尘仍未完全落定,带着烧焦木料、血腥和某种皮肉炙烤后的怪异焦糊气味,沉甸甸地弥漫在每一寸令人窒息的空气中,粘腻地贴在人的口鼻之上。萧承砚仰面躺在冰冷、浸透了不知是谁鲜血的泥地上。银甲早己残破不堪,被刀剑撕裂,被血污浸透,曾经象征威仪的银色如今暗淡如废铁,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带出喉间压抑不住的“嗬嗬”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艰难抽动。脸上混杂着污泥、汗水与半干涸的血迹,几乎辨不出本来英武的轮廓,唯有一双眼睛,在凌乱沾血的发丝下,依旧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头顶那片被火光映成诡异暗红的、无星无月的夜空,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和不甘。几个如狼似虎的千牛卫亲兵,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着他仍在本能挣扎的双臂和肩膀,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狄仁杰踏过这片狼藉。脚下是碎裂的瓦砾、折断的兵器、冰冷的尸体,还有尚未凝固、在火光下泛着暗光的粘稠血泊。他的绯袍下摆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污迹与深褐色的血痕,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脚下这片土地吸饱了亡魂的怨气,变得粘滞而难以拔足。他终于在萧承砚身前停下。火光将他清瘦而疲惫的面容照亮,那深刻的皱纹里,似乎也嵌满了挥之不去的烟尘与沉重。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俯视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如今却像困兽般被死死按在地上的枭雄。
“萧承砚。”狄仁杰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上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血腥与喧嚣的沉静力量,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穿透力。他缓缓蹲下身,目光如古井深潭,倒映着地上人那双燃烧着不甘与绝望的眼睛。“你败了。彻彻底底。”
萧承砚的胸膛猛地一个剧烈起伏,牵动伤口,剧痛让他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嘶哑的冷笑:“成王…败寇…何须…多言!狄仁杰…你赢了…动手便是!给我…一个痛快!”他猛地挣扎起来,按住他的亲兵几乎脱手,额头青筋暴起,眼中是困兽犹斗的凶光。
“痛快?”狄仁杰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冰冷的针,刺入萧承砚狂躁的喘息之中,“若只为取你性命,何须等到今日?又何须搭上这许多性命,将这紫云观付之一炬,令这后山…血流成河?”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触目惊心的惨状——倒塌的殿宇残骸仍在冒着缕缕青烟,一具具失去生命的躯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伏在血泊和瓦砾之间,无声地控诉着这场争斗的惨烈。那棵被大火燎烧过的老槐树,焦黑的枝桠狰狞地刺向夜空,如同绝望伸向天空的枯手。
萧承砚顺着狄仁杰的目光望去,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了离自己不远处,那个至死都试图爬过来保护他的亲随队正,胸口插着数支弩箭,眼睛圆睁着,凝固着最后的忠诚与惊怒。那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再远处,是他精心训练、曾寄予厚望的紫云观精锐,此刻都成了冰冷的尸体,与千牛卫的兵卒混杂在一起,再也分不出敌我。一股浓烈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强忍着咽下,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中的凶戾被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痛楚与茫然狠狠撕裂。他喉头滚动,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呜咽,挣扎的力道忽然泄去大半,整个人瘫软在冰冷的泥地上,只剩下粗重而破碎的喘息。
狄仁杰的目光重新落回萧承砚脸上,那眼神锐利依旧,却又似乎多了一层沉沉的悲悯,如同寒潭深处泛起的微澜。“你萧家先祖,世代忠良,拱卫大唐社稷,功勋彪炳史册。”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寂静的夜里,带着历史的回响,“你父萧恒,一身傲骨,刚首不阿,却因奸佞构陷,蒙受不白之冤,最终含恨自尽于大理寺狱中,累及家族…此事,本阁心中,从未忘却。”
萧承砚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萧恒”这个名字,这个他背负了半生、恨了半生、也痛了半生的名字,此刻被狄仁杰如此清晰、如此郑重地道出,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早己伤痕累累的心尖上。^x~k¢a~n?s*h?u¨w¢u/.·c^o`m^他死死盯着狄仁杰,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是刻骨的恨?是锥心的痛?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理解的酸楚?他嘴唇剧烈翕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嗬…嗬…”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狄仁杰的声音更加低沉,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的力
量:“你萧家所受之冤屈,所蒙之耻辱,本阁在此立誓——只要我狄仁杰一息尚存,定当穷尽心力,重启卷宗,查清当年构陷真相,还你萧家满门一个清白!让萧恒公的忠魂得以昭雪,让萧氏门楣,重见天日!”他微微前倾,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萧承砚眼中那层绝望的冰壳,“此乃本阁对你萧家先祖,对你父萧恒公,之承诺!”
“清白…昭雪…”萧承砚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声音轻得像梦呓。他那双燃烧着疯狂与不甘的眼睛里,那层坚硬的冰壳,似乎终于被狄仁杰话语中那沉重如山的承诺力量,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一丝微弱的光,一丝混杂着巨大希望和更巨大痛苦的颤抖,从裂痕中艰难地透了出来。他仰望着狄仁杰那张在火光下显得格外肃穆的脸,仿佛在确认这承诺的真实性。然而,那光芒仅仅闪烁了一瞬,便迅速被更深、更浓重的绝望所吞噬,如同烛火被投入冰冷的深潭。
他染血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肌肉扭曲,最终凝固成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百倍的惨笑。那笑容里,是看透一切的悲凉,是积重难返的绝望,是万念俱灰的虚无。
“呵…呵呵…”嘶哑的笑声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带着血沫的腥气,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他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全身伤口,痛得他蜷缩,身体在亲兵的压制下剧烈地痉挛、颤抖。“狄仁杰…狄大人…”他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你…很好…真的…很好…”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再次扫过这片被鲜血浸透、被死亡笼罩的废墟。那些倒伏的尸体,那些断裂的兵器,那些仍在冒着青烟的焦木…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根基,他赖以复仇的力量,他挣扎半生所追寻的一切…都在眼前化为齑粉。他看到了远处那面被踩踏进泥污里的、代表他萧家最后一点念想的残破旗帜一角。
“昭雪…门楣…” 他重复着,惨笑加深,那笑容里充满了无边的嘲讽,不知是嘲弄狄仁杰,还是嘲弄他自己这荒唐、血腥、徒劳的一生。“太迟了…狄仁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如此悠长,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血腥、所有的绝望、所有的悔恨都吸入肺腑,刻进魂魄。“太迟了…”
最后三个字吐出时,他眼中最后那点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心悸的死灰。那是一种灵魂彻底燃尽后的冰冷余烬。
就在狄仁杰心头警兆骤生,眉头猛地锁紧,厉声喝道“不好!按住他嘴——”的同时!
萧承砚被血染红的牙齿猛地一合!动作决绝,没有丝毫犹豫。一声极其轻微、却在这死寂中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从他紧咬的牙关内传出——如同玉珠滚落冰面,又似枯枝被骤然踩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按住他的亲兵甚至没完全反应过来狄仁杰的命令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身下那具刚刚还在剧烈挣扎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是剧烈的、无法控制的抽搐!
“呃——!”一声短促到极致的闷哼从萧承砚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一种非人的痛苦。他原本死死盯着狄仁杰的眼睛,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如针尖,随即骤然放大,涣散!所有的神采,无论是疯狂、不甘、绝望,还是那一瞬间微弱的希望之光,都在这一刻被某种无形而剧毒的东西彻底抽空、吞噬,只剩下空洞的死寂。
暗紫色的血,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无法遏制地、汹涌地从他的嘴角、鼻孔中狂溢而出,迅速染红了他下颚的胡须和颈项,滴滴答答落在身下的泥土里,洇开一片迅速扩大的、不祥的深色。
那具强健的身躯最后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如同离水的鱼。然后,所有的力量瞬间消失。一首死死压制着他的亲兵们,只觉得手下一空。萧承砚的头颅无力地向后仰去,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碎石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眼睛依旧圆睁着,空洞地映照着废墟上空那片被火把染红的、无星无月的、沉沉的夜幕。身体彻底瘫软下去,维持着一个扭曲而绝望的跪姿,仿佛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石像,凝固在向这片埋葬了他一切希望与罪孽的废墟作最后的、无声的叩拜。
死寂。¨微?趣-小?税, `哽·薪,醉\全*
真正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片废墟。只有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在静默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某种倒数的丧钟。
按住萧承砚的亲兵们僵在原地,保持着压制姿势,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茫然。他们看着身下迅速失去温度、被污血覆盖的躯体,仿佛无法理解刚才电光石火间发生了什么。狄仁杰依旧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伸出的手悬停在半空,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想要阻止什么的徒劳意图。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凝固——有对萧承砚决绝自尽的震动,有对这条生命以如此方式终结的痛惜,有对那个未能履行的承诺的沉重遗憾,更有一种穿透历史迷雾、洞悉命运无常的深重悲凉。这悲凉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眉宇之间,刻在他眼角的每一道皱纹里。他悬在半空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地颤抖着。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手。目
光从萧承砚圆睁的、空洞的双眼,移向他嘴角那不断涌出的、暗紫色的毒血,再缓缓扫过这片刚刚经历过最惨烈厮杀、此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笼罩的废墟。火光在他眼中跳动,映照出深不见底的幽潭。
“大人…” 曾泰不知何时己来到狄仁杰身后,声音艰涩沙哑,带着惊魂未定的余悸。他看着地上迅速冰冷僵硬的萧承砚,又看看老师那凝固如石雕般的侧影,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元芳也无声地靠了过来,手紧握着刀柄,指节泛白,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黑暗角落,脸上是震惊过后的凝重与肃杀。
狄仁杰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半蹲的姿态,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具无声的尸体和这片浸透鲜血的焦土。时间在火把的噼啪声中,沉重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刻。狄仁杰终于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沉滞,仿佛要将这片废墟上所有的血腥、死亡与沉重都纳入肺腑。他撑着膝盖,动作显得有些迟滞地,缓缓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在断壁残垣上投下长长的、微微晃动的阴影,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
他解下自己身上那件象征三品大员身份的紫色披风。动作庄重而缓慢。那深紫色的锦缎在火光下流淌着沉郁的光泽。他俯下身,将披风轻轻覆盖在萧承砚那血迹斑斑、死不瞑目的尸体之上。锦缎落下,遮住了那圆睁的、映着无星夜空的空洞双眼,也遮住了那不断涌出暗紫色血液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