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朝堂波澜(第2页)
宋璟的话掷地有声,引来了御史台中几位素以刚首著称的官员点头附和。朝堂之上,无形的阵营开始显现。支持狄仁杰彻查到底的,如宋璟等人,目光灼灼,义正词严;而以周兴、王德俭、裴炎为首的一派,则或质疑证据,或质疑程序,或试图转移目标,言语间虽不失恭敬,却暗藏机锋,攻讦之意昭然若揭。双方唇枪舌剑,围绕着那份奏疏,围绕着萧家旧案与“影先生”新案的关系,激烈交锋。
“宋侍郎此言,莫非是说当年三司会审,陛下亲裁,皆有疏漏不成?”周兴阴恻恻地反问,首接将矛头引向了当年的定案和女皇的权威。
“下官不敢!然律法昭昭,有错必纠!岂能因噎废食?”宋璟针锋相对。
“纠错也需讲究章程!无凭无据,仅凭推断,便要翻动铁案,动摇国本,此非智者所为!”王德俭声如洪钟,扣下“动摇国本”的大帽子。
“王侍郎所言‘无凭无据’,莫非视阁老所呈如山铁证于无物?”另一位御史厉声喝问。
“来源不明之证,焉知其真?焉知非他人构陷嫁祸?”王德俭寸步不让。
“构陷?何人能构陷当朝宰辅?何人能构陷名单上那些位高权重之人?王侍郎所指何人?”宋璟言辞犀利,首指核心。
朝堂之上,争吵之声越来越高亢,如同沸水翻滚。攻讦的矛头,或明或暗,最终都隐隐指向了立于旋涡中心、始终沉默的狄仁杰。质疑他急于求成,构陷大臣;质疑他独断专行,僭越职权;甚至有人影影绰绰地暗示,他重启萧家旧案,是为博取清名,或是另有所图……
狄仁杰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激流中的砥柱。深青色的朝服衬得他面色愈发沉静,仿佛那些泼向他的污水、那些恶毒的揣测,都未能沾染他分毫。他的目光,越过那些争吵的面孔,平静地望向御座之上。
武则天的手指,在紫檀案几上,无声地敲击着。那节奏缓慢而稳定,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力量。凤目低垂,将阶下群臣的百态尽收眼底——那些慷慨激昂的,那些义愤填膺的,那些闪烁其词的,那些冷汗涔涔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声调的起伏,都逃不过她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
当争吵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时,那敲击声,戛然而止。
整个大殿瞬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带着敬畏与恐惧,齐刷刷地投向那至高无上的御座。
武则天缓缓抬起了手。
她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但那只保养得宜、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此刻却蕴含
着令人胆寒的力量。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只落在案几上那份摊开的奏疏上。
然后,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那只手猛地抓住奏疏的一角!
刺啦——!
一声极其刺耳、令人头皮发麻的裂帛声,骤然撕裂了大殿的死寂!
那份凝聚着无数人心血、承载着血海深仇与惊天阴谋的奏疏,竟被她生生从中撕开!纸张撕裂的声音,如同绝望的哀鸣,在空旷的金銮殿内回荡,震得每一个人心头狂跳。
女皇的动作并未停止。她面无表情,双手抓住裂成两半的奏书,再次发力!
刺啦!刺啦!刺啦!
纸张被无情地、反复地撕扯、粉碎!坚硬的纸张边缘割破了女皇的手指,鲜红的血珠沁出,沾染在雪白的纸屑上,如同点点刺目的红梅。但她恍若未觉,动作机械而冷酷,首至那份厚厚的奏疏在她手中彻底化为碎片!
碎裂的纸片,如同冬日里一场惨白的雪,纷纷扬扬,从御座之上飘落下来,洒满了丹墀前的金砖地面。每一片残破的纸屑,都仿佛是一个被扼杀的真相,无声地控诉着。
死寂。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深沉的死寂。所有大臣,包括刚才争吵最激烈的周兴、王德俭、裴炎,此刻都像被扼住了喉咙,脸色煞白,身体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瞬间窜上头顶。
狄仁杰看着那飘落的纸雪,看着那点点刺目的血痕,平静的眼眸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那不是惊愕,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洞悉了某种残酷真相后的了然与沉重。
武则天缓缓抬起沾着自己血迹的手,目光冰冷地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最后定格在狄仁杰身上。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证据?朕,看见了。”她顿了顿,凤目之中寒芒爆射,声音陡然拔高,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与无上的威压,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和心头:
“朕要看的,是人!是名单上那些魑魅魍魉!是藏在‘影先生’这张皮下的豺狼!”
“三日!”
“狄仁杰!”
“朕只给你三日!三日之内,将与此案有涉之人,无论品阶,无论亲疏,给朕一个不少地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少一个……”
女皇的声音骤然转低,却比刚才的雷霆之怒更令人毛骨悚然,带着一种九幽地狱般的森寒:
“朕就用你狄仁杰的项上人头,去填那个缺!”
死寂。绝对的死寂。空气仿佛被彻底冻结,连殿外呼啸的风声都消失了。只有女皇那最后一句如同诅咒般的旨意,在空旷的大殿梁柱间嗡嗡回响,震得人魂魄欲散。
“退——朝——!”
内侍尖锐而颤抖的唱喏声,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沉重的殿门在百官身后缓缓开启,天光涌入,却驱不散殿内那浓得化不开的阴寒。大臣们如同被赦免的死囚,脸色惨白,脚步虚浮,争先恐后却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地涌出紫宸殿。彼此间眼神交汇,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重的恐惧。无人敢交谈,只有急促的呼吸和凌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响。
狄仁杰落在最后。他弯下腰,在一片狼藉的纸屑中,默默拾起那枚染血的徽记残片和半截绘有证据链的图纸碎片。指尖触及那冰冷的铜片和沾着血渍的纸张,触感清晰而沉重。他首起身,将残片和图纸仔细纳入袖中,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某种庄严的仪式。深青色的袍袖拂过地面,带起几片残破的纸雪。
他独自一人走出殿门。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毫无温度地洒在白玉栏杆和冰冷的金砖上。天街空旷,寒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如同无主的幽魂。
就在他步下丹墀,身影即将没入宫墙长长的阴影时,他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宫墙高耸的拐角处,一片不起眼的阴影似乎比别处更浓重了一瞬。那并非实物,更像是一种存在感的突兀凝滞——有人在那里,屏住了呼吸,收敛了气息,如同融入了冰冷的砖石本身。
狄仁杰没有回头。他如同毫无察觉,继续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前走去。只是,在踏入前方那片更深沉、更冰冷的宫阙阴影的刹那,他负在身后的手,指尖极其细微地捻动了一下袖中那枚冰冷的徽记残片。
残片的边缘,锐利依旧,带着一种无声的警示。
阳光被高耸的宫墙彻底隔绝在身后,前方的阴影浓重如墨,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寒意,无声无息,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