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抽丝剥茧 寻找关联(第2页)
老仵作早己等候多时,见狄仁杰进来,连忙躬身行礼,递上详尽的验尸格目:“大人,死者情况己查明。”
“讲。” 狄仁杰的目光落在白布覆盖的尸体上。
“死者为年轻女性,年约二十上下。致命伤在颈部,头颅被利刃瞬间斩断。切口极其平整光滑,筋肉、骨骼皆是一刀而断,力道极大,速度极快,凶器异常锋利,绝非寻常刀斧,更非死后分尸。” 仵作的声音平板无波,却透着专业,“死亡时间,推断在昨夜亥时到子时之间,也就是沈府血案发生的前夜。”
狄仁杰走近,示意掀开白布。仵作小心地揭开覆盖在躯干上的部分。暴露在空气中的双手,指节略显粗大,掌心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尤其是指根和虎口处,那是长期从事浆洗、纺织或持握粗重工具留下的深刻印记。
“死者生前应长期操持重活。” 狄仁杰的目光扫过那双手。
“大人明鉴。” 仵作点头,“然而,其身体其他部位的皮肤,虽因死亡和河水浸泡显得苍白松弛,但仔细查看,纹理相对细腻,并
无风吹日晒或过度劳作的粗糙痕迹。尤其是指甲,” 他托起死者的手,“修剪得相当整齐干净,甲缝内也无污垢,不似底层终日劳作的农妇或仆役。”
“胃中残留何物?”
“只有少量未完全消化的食物残渣,成分简单,主要是粗麦制成的胡饼碎屑和些许野菜汤的纤维。应是死前最后一餐,颇为简陋。”
仵作接着指向死者的脚部:“死者双脚磨损严重,足底布满厚茧,更有不少新旧水泡破溃后留下的疤痕,这是长期长途跋涉、行走艰苦路程的明证。不过…” 他顿了顿,“其足部近期的状况却有所不同。脚踝以上皮肤相对完好,一些新近形成的水泡尚未完全愈合,但周围的皮肤并无严重皲裂或污垢堆积,似乎…死者近期处在一个相对舒适、不需长途劳苦的环境里,只是脚底的旧伤未愈。”
狄仁杰微微颔首,这个矛盾点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想——此女身份经历复杂,近期生活状态发生了显著改变。
“最关键的是这里,大人请看。” 仵作戴上手套,小心地将死者身上那件粗布外衣(己被清洗整理过)的内侧翻过来。在靠近腋下位置的内衬上,他指着一道极其隐秘的缝合线。线脚细密得几乎与布料纹理融为一体,颜色也完全一致。他用小刀极其谨慎地挑开几个线结,露出一个只有两指宽、寸许长的扁平口袋。
口袋内,静静地躺着一小块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白色绢布!
狄仁杰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用镊子轻轻夹出绢布,在旁边的木案上小心展开。绢布只有巴掌大小,质地精良。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但内容却令人费解:
```甲字叁号:柒佰伍拾肆
丙字陆号:肆佰贰拾捌、拾玖
戊字玖号:壹仟零叁、贰佰柒拾
卯兔:捌拾伍、陆佰叁拾
寅虎:玖佰玖拾玖
…全是数字!间或夹杂着“甲、丙、戊、卯兔、寅虎”等看似货物类别或代号的名目。乍一看,确实像一份再普通不过的货物出入流水账。
然而,当狄仁杰的目光扫过那些数字的排列组合,以及“卯兔”、“寅虎”等代号的书写笔迹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立刻从袖中取出那块从沈百万手中得来的、印有残缺龙爪官印的残纸,将上面的字迹(尽管残缺)与绢布上的字迹进行比对。
“笔锋走势…顿挫转折的习惯…尤其是这个‘叁’字的写法,还有‘拾’字的连笔…” 狄仁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他猛地抬头,“曾泰!立刻去沈府账房,将所有未被焚毁的、尤其是那些记录‘特殊货物’往来的账簿,全部取来!快!”
曾泰领命飞奔而去。
就在这时,李元芳大步走了进来,他昨夜冒雨追踪线索,此刻虽面带倦色,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放在旁边的桌上,解开。
“大人,卑职按您吩咐,追踪那可疑车辙和包袱线索,在城外十里铺一处荒废的驿站马棚里,找到了这个被遗弃的包袱。” 李元芳打开油布,里面是几件半旧的女子衣物,样式朴素,粗布质地。
狄仁杰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他快步上前,拿起一件外衫,又走到石台边,拿起仵作从女尸身上脱下的那件粗布外衣。两件衣服放在一起,无论是布料的质地、颜色、经纬线的粗细,还是缝制的针脚习惯,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领口内衬处一个不太起眼的、用深色线缝补过的小破口,形状都极其相似!
“同出一源!” 狄仁杰断言。
“不止于此,大人请看。” 李元芳将包袱皮(一块灰黑色的粗麻布)完全摊开,指着上面沾着的一些在灯光下泛着暗青色金属光泽的细小颗粒,“卑职在沈府后院那个有新鲜车辙印的小仓库里仔细勘查过,地面灰尘中,也发现了大量同样的铁屑!颜色、质地完全一致!”
狄仁杰捻起包袱皮上的几粒铁屑,又回想沈府仓库地面遗留的铁屑,眼神亮得惊人:“铁屑…车辙…包袱…女尸衣物…元芳,你带回的这件包裹衣物,其主人,必与那无头女尸有莫大关联!甚至很可能…就是她本人仓皇出逃时携带之物!而她,昨夜之前,很可能就藏身或被囚禁在沈府那个小仓库附近!凶手正是在追杀她!”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狄仁杰敏锐的思维迅速串联起来。
很快,曾泰气喘吁吁地抱着几本边缘焦黑、沾满泥污的账册回来了。狄仁杰立刻接过,迅速翻找。当翻到一本记录着“西域奇香”、“辽东老参”、“南海珠贝”等名目,标注为“特供”的账簿时,他的手指猛地停住了!
这本账簿的某些页脚空白处,记录员似乎随手写下了一些备忘的符号或缩写。其中一个角落里,赫然画着一个不起眼的符号:三条平行的短横线,上面叠加一个垂首的短竖!这个符号,与女尸绢布上“卯兔”代号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标记,几乎一模一样!而且,账簿中记录某些特殊批次货物数量时,使用的数字书写习惯,尤其是“玖”字那独特的上挑钩笔,与绢布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
果然!” 狄仁杰重重地将账簿和绢布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绢布,绝非普通账目!它是用沈府内部才知晓的某种密语书写的密码!记录的是比货物更致命的东西!而沈府账房,正是这种密语的源头之一!”
李元芳也适时呈上那枚非中原制式的淬毒箭镞:“大人,卑职仔细辨认过此镞。其形制,尤其是尾部这螺旋凹槽的设计,与卑职当年在边关与突厥人作战时,见过的一种突厥贵族豢养的死士所用的‘狼牙透甲锥’有六七分相似!但眼前这枚,更小,更轻,镞身弧度更流畅,打造得也更为精良考究,像是…像是某种特制的、用于隐蔽暗杀的改进版本!”
“突厥…特制…” 狄仁杰拿起那枚冰冷乌黑的箭镞,指尖感受着其锋锐和那残留的、令人心悸的甜腥毒气。沈百万手中那残印上的龙爪官影、非中原的凶器、沈府庞大的财富网络、需要密码记录的隐秘、被灭口的关键女子…所有的线索,如同狂暴的湍流,最终冲垮了堤坝,汇入一个深不见底的、令人胆寒的漩涡!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殓房阴冷的墙壁,投向了洛阳城巍峨宫阙的方向,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天际:
“沈百万富可敌国,结交权贵,手眼通天…他紧握的残印指向朝堂深处;杀手使用特制的、疑似与边军或异族有关的凶器;账房藏着需要密码书写的惊天秘密;一个知晓内情、近期被沈府藏匿、试图携带秘密出逃却被残忍灭口、割去头颅以彻底掩盖身份的女子…”
狄仁杰的眼中燃烧着洞悉真相的火焰,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这无头女尸…她绝非普通的仆役!她那双长期劳苦的手,近期却养尊处优的身体,胃里的粗粝食物…她脚上的长途跋涉痕迹与近期舒适生活的矛盾…她身上藏着的致命密码…还有那件与沈府仓库铁屑同源的包袱皮衣物…”
他猛地转身,指向石台上那具凄惨的女尸,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穿透迷雾的惊雷之力:
“她就是沈府这场滔天血案最关键的一环!是凶手急于抹杀的人证!她必是沈百万秘密网络的核心人物——一个掌握着那本真正要命账册的、负责记录和解码的‘活账本’!一个被沈百万藏匿起来、却终究未能逃脱灭口命运的知情人!她的死,她的无头,与沈府满门被屠,同出一源!两条血路,指向同一个深渊!”
殓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狄仁杰低沉而充满力量的话语在回荡。窗外的阴云似乎更加厚重,沉甸甸地压向整个洛阳城,一场撕裂盛世华袍的风暴,己在血腥的帷幕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抽丝剥茧,丝己现,茧将破!而茧中之物,恐将震动九重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