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驮龙之死(第2页)

  唐枭立在醉月楼二楼雅间窗前,警卫排二十八条汉子铁铸般分列楼梯两侧,杜小山腰间的二十响驳壳枪压着猩红绸子。

  远处,隐约有鞭炮声。

  街对面绸缎庄的幌子被北风掀得翻飞,王福生混在人群里,靛青棉袍下摆沾着不知谁家孩童扔的糖瓜纸。

  囚车轱辘碾过冻土的吱呀声由远及近,人群突然安静,静得能听见冰棱滴水声。

  驮龙的紫绸旗袍在囚笼里泛着幽光,发髻上插的银簪子不知是谁家太太刚塞给她的陪葬。

  囚车行至四马路。

  她忽然直起腰,镣铐撞得铁笼哐当作响:“停一下!”

  监刑官李杜的枣红马打了个响鼻,书记官捧着处决书微微皱眉,驮龙抬手指向路旁‘祥云记’绸缎庄,朱唇轻启:“劳驾,帮取一丈红绸来。”

  人群哗然。

  有老妪往囚笼里塞黏豆包,被几个大兵推开。

  绸缎庄少掌柜捧着红绸挤到跟前,却抖如筛糠不敢近前,王福生用力挤上前,伸手抓起了红绸。

  “你来了?!”张素贞轻笑,语气淡得像聊家常一样。

  该说的话,昨晚探狱时已经说过了,王福生沉默着将红绸绕上她脖颈,那双手分明在抖,却似绣娘精工细作。

  王福生喉头滚动如吞炭,轻声道:“嫂子,你穿紫色,好看……”

  “你呀,终究还是叫我嫂子。”驮龙睫毛轻颤,银簪在阳光下闪过碎光。

  监斩官的令旗已在风中猎猎作响,她从袖中摸出半片红纸,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撕下来的,对着囚笼铁栏抿了抿唇。

  胭脂染得樱唇如血,衬得她眉梢那抹远山黛愈发凌厉,这是在囚室用炭条细细描过的。

  柳眉弯弯似新月,偏生眉尾挑起三分煞气,倒像戏台上的刀马旦。

  “诸位长春的爷们儿!”她突然扬声,惊飞檐下灰雀,“记住了,我叫张素贞,辽阳县人!十九岁便被大龙从窑子里赎出来,这些年,值!来吧!我不怕死!”

  人群炸开了锅。

  李杜的枣红马就拴在刑场旗杆下,披风结着霜花。

  书记官展开处决书,大声道:“经吉林督军署军法处核定,匪首张素贞,绰号双枪驼龙,犯东荒地血案,屠戮纪氏满门二十六口,纵匪洗劫柳条沟、魏傻沟、大青背、杨家屯、蝲蛄屯等十九处村落,罪大恶极……”

  有记者在拍照,不止一个,‘噗噗’冒着白烟。

  “行刑!”令旗劈下时,枪声响起。

  张素贞后仰的瞬间,发髻银簪正巧挑落脖后插的白招子,红绸子飘了起来,越飘越远。

  驮龙仰面躺在了雪地上,记者又照了几张相,就走了。

  人群轰然到鸦雀无声,也就很快散了。

  只剩下了一个人,默默站在街头。

  雪纷纷扬扬落下来,盖住了刑场上那滩暗红。

  醉月楼的戏台上,伶人正咿咿呀呀唱起了《霸王别姬》,铜锣声震得满街灯笼乱晃。

  暮色染红雪地时,众人在乱葬岗已经刨好了雪窝子。

  王福生佝偻着背,用袖口擦拭棺木上的冰碴,喃喃道:“你呀,终究是我嫂子。”

  纸钱的火光映着他半边脸。

  “你是好?是坏?是正?是邪……还要后人评说……”

  唐枭蹲下来,添了把烧纸,轻声道:“这乱世,哪儿有什么正邪?龙也好,蛇也罢,不过都困在了浅滩,挣扎着要翻个身罢了……”

  纸烧完了,幕前积雪融化成了一个圈,圈里焦黑,都是纸灰。

  唐枭起身掸去肩头雪沫,忽然想起张素贞对着囚笼铁栏涂红唇的眼神,那哪里是看死人,分明是看穿轮回的活人。

  “走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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