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让步

殷灵毓多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叹口气。

就是说,您看看您自己的黑眼圈好吗张大人?

抱个竹笋您都可以去当熊猫了,你不说也都能看出来你睡不好啊!

张居正被叹的莫名其妙,略微挑眉,看着殷灵毓上来给自己把脉。

殷灵毓垂眸无言。

气血两虚,阴虚火旺,下焦湿热,再加上长期操劳政务,久坐少动,思虑过度,肝郁化火,心脾两虚。

总结,再不休息,擎等着过劳死。

殷灵毓把完脉,收回手道:“张阁老脉象弦细而数,肝气郁结,心脾两虚。夜寐不安,多梦易醒,兼有头晕目眩,是也不是?”

张居正略一颔首:“确是如此。”

“此症当疏肝解郁,健脾养心。”殷灵毓提笔写方子,写了个酸枣仁汤加减,写了一些忌口和药膳。

张居正扫了眼药方:“就这些?”

“还有一事。”殷灵毓抬头直视张居正,神色认真:“张阁老需得每日亥时前就寝,至少睡足四个时辰。”

张居正失笑道:“殷小大夫,你可知内阁每日多少公文待批?”

“不知道,但我知道以大人的身体情况,必得静养调摄,若不然,长此以往,药石罔效。”

“老夫自有分寸。”张居正摆摆手,还是没当一回事,改革最需要的精力太多了,主少国疑,他一刻也不敢放松,更何况是放下政务专心调理身体。

殷灵毓没动,她要不能说服张居正,让他遵医嘱,病是肯定治不好的。

而且其实最麻烦的就是这些细碎的医嘱了,明代官员的宴席,饮食,都有不少问题,还有他们自己的作息,个人生活习惯,嗜好,她治完这个治那个,闲下来一总结发现源头就不对劲。

你们天天高盐高油脂,不规律饮食,还大量饮酒,过度进补,当身体能靠人参鹿茸对冲回来?

自那之后,殷灵毓就不光消渴症要写忌口写要药膳了,那是基本都给写,不写真不行,不写人家转头一个宴会再吃一套“水陆八珍”配精米白酒,然后回头伏案工作到天明,一碗人参汤下肚。

得!喝什么药都得白搭!

“张阁老若不肯听医嘱,这药吃了也是白吃。”

张居正低头看公文呢,还以为殷灵毓会走,抬手摁了摁太阳穴,想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人家小大夫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

“……罢了,老夫尽量早睡。”

“几时?”殷灵毓歪头盯着张居正,一寸不肯让,但也不显得咄咄逼人,张居正只能看到带着关切,担忧的执拗。

他在另一个自己教养的孩子眼里也曾经见到过,于是心中一颤,说出来的话不自觉的带上了长辈的慈和。

“好,小大夫大可以看着,老夫一定亥时前就寝,四个时辰一分不少,可好?”

张居正让了一步,殷灵毓见好就收,乖乖点头:“我去给大人煎药。”

“何须劳烦小大夫亲自动手。”张居正把人拦下,想了想从角落里翻出落灰的游记糊弄她,自己埋头又去批折子去了。

下人则端上了茶和点心。

殷灵毓就坐在一边翻开书,看着看着直犯困。

从戚继光那里一路上没睡好也就罢了,她这近半年各地奔波,不是在治病就是在制药,最开始那段时间自己也得喝药,一直也没怎么彻底放下心来。

如今总算是到了相对可以放心的,也是她的主要目标旁边,殷灵毓放松下来,倦意便开始浓重起来。

毕竟明朝中后期事实上称得上积重难返,张居正的政治措施说是为大明续命百年也并非虚言,这样的人若是能活得更久一些,得到更方便的一些东西,不愁不能比历史上做的更好。

前提是先活,毕竟张居正也五十多了,也已经因为过度的劳心费神而开始频频生病,若不是戚继光送了殷灵毓过来,张居正的症状还会加重直至卧床,最后向皇帝申请卧床休养,但因为改革正在关键的时刻而不了了之。

窗棂透过淡淡的初秋阳光,温和的流淌过睡着的人发丝,衣裳,安然静谧,张居正抬头舒展脖颈手腕顺便喝水,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小姑娘抱着半卷游记歪在圈椅里已经睡着了,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袖口沾了墨渍,柔软又带着些淡淡的疲惫,让张居正也跟着叹了口气。

该说她也许真的是初出茅庐,不知人心险恶,就这么大胆而敢于信任旁人?还是疑惑她居然如此信任和关心自己这个不为父亲丁忧,算得上声名狼藉,人人喊打的首辅?

张居正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疏在余光里投下阴影,辽东军报的墨迹未干,清丈田亩的账册还摊开着,可此刻那些字句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这样的氛围和时光,对他来说真是久违。

所以不管是哪样,都让人不太舍得打破这一刻。

还是殷愿按时叫醒了殷灵毓。

“宿主,宿主,该吃午饭了。”

殷灵毓睁开眼睛就看到张居正还在那里坐着,一身深青色云纹直裰,头上未戴冠,只以一根乌木簪束发,额前几缕灰白的发丝垂下,面容清癯,肤色略显苍白,眼下两抹青黑,眼尾已有细纹。

殷愿小声嘀咕。

“宿主,你们两个有时候……谁也别笑谁。”

毕竟宿主有时候也是这样的。

殷灵毓感觉好像也反驳不了,干脆就揉揉眼睛起身,张居正听到动静,抬头轻笑了声:“小大夫看来也没睡足四个时辰?”

张大人您和殷愿商量好的吗……殷灵毓一噎。

“……大人,有饭吃吗?”

“自然是有,按你的方子,都是清淡滋补的。”张居正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走吧,去饭厅。”

吃饭的时候,张居正也并未讲究什么食不言,而是旁敲侧击,问起了殷灵毓在各地治病的经历,殷灵毓便把在海边那时候,还有在卫所里的所见所闻,还有遇到的各种疑难病症都讲了出来。

张居正听得很认真,不时地问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