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洞天 作品

第156章 血路归途

血路归途

 此时的湘雅医院,已经成为了长沙陆军医院,

 此刻它的走廊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

 仿佛在诉说着这里每天都在上演的生死离别。

 张营长拎着几盒糕点和水果,

 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刚转过拐角,

 就听见303病房里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

 那是搪瓷缸被狠狠摔在地上的声音。

 徐天亮正用他那打着石膏的腿,

 有节奏地敲打着铁床,嘴里还哼着一首金陵小调:

 “正月里来探妹呦……”

 然而,这欢快的旋律却突然被“哐当”一声打断,

 原来是他的腿肚子猛地抽搐了一下。

 不用想,这肯定是徐天亮点的火。

 “张营长!”

 古之月的苏北口音伴随着器械碰撞的声音,

 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您快来劝劝亮子吧!”

 张营长连忙加快脚步,推开了病房门。

 一进门,他就看到徐天亮正坐在床沿,

 石膏裹着的右腿高高地支棱在半空,

 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咬剩的馒头。

 徐天亮的脸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只露出左眼,那目光就像金陵城老巷里的青石板一样,

 冰冷而坚硬,直直地盯着张营长,嘴里吐出一句:

 “姓张的,你还有脸来?”

 徐天亮怒不可遏,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猛地抓起身边的搪瓷缸,

 用尽全身力气朝张营长砸去。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搪瓷缸如同炮弹一般飞射而出,

 擦着张营长那道断眉疾驰而过,

 然后狠狠地撞击在墙上,

 瞬间砸出一个深深的凹坑。

 古之月见状,急忙拄着拐杖横在两人中间,

 他用苏北话怒喝道:

 “要打出去打!别在这里糟践伤员的口粮!”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火药味,仿佛一点就着。

 张营长的喉头剧烈地滚动着,

 他那浓重的山东腔调在喉管里打了个转,

 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别叫我兄弟!”

 徐天亮根本不给张营长解释的机会,

 他再次抄起搪瓷缸,如疾风骤雨般砸向张营长。

 这一次,搪瓷缸准确无误地砸在张营长的脚边,

 发出清脆的哐当声。

 “两年前在苏州河,你带着辎重连跑得比兔子还快,

 把我们突击队晾在阵地上喂鬼子!”

 徐天亮的怒吼声震耳欲聋,

 他的左眼因为愤怒而瞪得浑圆,

 那道狰狞的伤疤如同一条凶猛的蜈蚣,

 趴在他的眉骨下,让人不寒而栗。

 古之月手忙脚乱地从床底下摸出笤帚,想要清扫满地的碎瓷片。

 然而,他那缠着绷带的左手却使不上劲,

 碎瓷片在青砖地上欢快地蹦跳着,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亮子,张营长腿都瘸了……”

 古之月一脸焦急地劝解道。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天亮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只见徐天亮猛地用力撕开自己左眼上的纱布,

 露出了那道狰狞恐怖、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疤。

 “瘸得好!”

 徐天亮怒吼道,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怨恨,

 “老子这只眼就是给你们这些逃兵抵债的!”

 就在这时,张营长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的拐杖在光滑的瓷砖上划出了一阵刺耳的声响。

 张营长的裤管上沾着新鲜的泥点,

 显然他是从战区直接赶来的。

 “亮子兄弟,淞沪那仗我对不住你们啊!”

 张营长的声音带着哭腔,

 “辎重连被鬼子的侦察机盯上了,

 三十车弹药全他娘的炸成了烟花……”

 古之月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原本想要说些什么,

 但听到张营长的话后,他的苏北话也不由自主地软了三分:

 “张营长,您慢慢说……”

 “说个屁!”

 徐天亮突然从枕头底下摸出半张烧焦的照片,

 狠狠地摔在地上,

 “看见没?

 这是我们突击队的全家福!

 就剩老子一个活口!”

 照片上的年轻人都穿着德式钢盔,

 他们的笑容在战火中被定格成了永远。

 张营长的哭声突然响起,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恸哭,

 仿佛要将他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释放出来。

 他的鼻涕和眼泪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

 与战壕里的土坷垃混在一起,

 形成了一道道污浊的痕迹。

 他的声音颤抖着,诉说着他们连的悲惨遭遇:

 “我们连走到南翔就被鬼子咬住了!

 三十六个弟兄啊,全被压在辎重车底下!

 我抱着最后一箱药品,拼命地往前沿爬,

 可是炮弹就在头顶上开了花……”

 说到这里,他的身体猛地一颤,

 似乎又回到了那恐怖的场景中。

 接着,张营长掀起了自己的裤腿,

 露出了大腿上那狰狞的弹片伤痕。

 那些伤痕像蜈蚣巢穴一样,

 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这腿就是那时候被炸断的!”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充满了对自己命运的无奈和愤恨。

 古之月的眼眶也红了,

 他的绷带不小心蹭过了眼角的纱布,

 引起了一阵刺痛。

 他想要安慰张营长,可是还没等他开口

 ,徐天亮就怒吼了起来:

 “少替他说话!”

 徐天亮抓起一个苹果,狠狠地砸向张营长,

 “要不是你们这些饭桶送不上弹药,

 我们至于被鬼子包饺子吗?”

 苹果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然后滚到了张营长的脚边,

 沾上了他裤管上的泥土。

 张营长的身体猛地一抖,

 他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

 缓缓地从腰间掏出了一把驳壳枪,

 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兄弟,你要是不解气,就一枪崩了我吧!”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已经对生死看淡了。

 然而,他那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和绝望。

 “张营长!”

 古之月惊呼一声,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扑了过去,

 想要夺下张营长手中的枪。

 然而,就在这混乱的瞬间,

 古之月手腕上的绷带突然散开了,

 露出了那道狰狞的烧伤疤痕。

 那道疤痕如同一道狰狞的蜈蚣,

 盘踞在古之月白皙的手腕上,让人触目惊心。

 “要打要杀也得等伤好了再说!”

 古之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紧紧地盯着张营长,眼中透露出一种决然和坚定。

 张营长的手抖得厉害,

 他的左眼伤疤也在突突直跳,

 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痛苦和愤怒。

 “姓张的,你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徐天亮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沙哑,

 他瞪着张营长,眼中燃烧着怒火,

 “从苏州河到金陵,又从金陵到归德!

 到庐山!

 到长沙!

 我经历了九死一生!”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

 他的身体猛地颤抖起来,鲜血如泉涌般从他的口中喷出,

 染红了领口的纱布。

 古之月见状,急忙伸手按住徐天亮的肩膀,

 焦急地说道:

 “亮子,别激动!医生说你肺里还有弹片……”

 然而,徐天亮根本不听古之月的劝告,

 他一把抄起枕头,狠狠地朝张营长砸了过去,怒吼道:

 “谁要你的可怜!”

 张营长被这突如其来的枕头砸中,

 身体微微一晃,但他并没有还手,

 而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古之月,说道:

 “兄弟,这是渝城黑市弄来的特效药……”

 古之月连忙接住油纸包,打开一看,

 里面包裹着的正是磺胺粉和纱布。

 他的心中突然一动,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张营长,问道:

 “张营长,您这两年……”

 当皎洁的月光如银辉般爬上窗棂时,

 张营长那带着浓郁山东腔调的声音突然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

 戛然而止。他猛地扯开身上那件已经有些破旧的军装,

 袒露出胸口那道狰狞可怖的蜈蚣疤。

 在惨白的灯光映照下,

 那道疤痕犹如一条正在蠕动的毒虫,

 令人毛骨悚然。

 张营长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他开始讲述起那段被深埋在心底的记忆:

 “民国二十六年霜降,老子带着十八辆道奇卡车,

 满载着弹药,急匆匆地往罗店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