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洞天 作品

第172章 朝天门烟火

朝天门烟火

 渝城的太阳高悬在两江交汇处,

 仿佛一个巨大的火球,无情地烘烤着大地。

 经过了十来天的风餐露宿,

 此刻朝天门码头的青石板被晒得滚烫,仿佛能烤熟鸡蛋。

 徐天亮蹲在石阶上,嘴里啃着馒头,

 眼睛却不时地瞄向正在和船夫讨价还价的古之月。

 他的袖口被刘海棠紧紧攥着,

 那力度大得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要把他的袖子扯下来。

 刘海棠就像一只挂在他胳膊上的小藤椒,

 怎么甩都甩不掉。

 “班头,你倒是说说,”

 徐天亮有些无奈地扯了扯被攥皱的灰布衫,

 用带着点金陵口音的普通话说道,

 “总不能让海棠妹子睡军校操场吧?

 教导队的那些弟兄们可都是如狼似虎的,

 盯着她直流口水呢,我要是让她在那儿过夜,

 肯定得挨上十斤重的军棍啊!”

 古之月听到这话,猛地转过脸来,

 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

 苏北腔里似乎还掺杂着些许辣椒的味道:

 “你还有脸说?

 前几天在凤凰城的时候,

 是谁把海棠妹子的包袱塞进自己干粮袋里去的?

 现在倒装起正人君子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晃了晃手中的荷叶包,

 荷叶包里的酱牛肉香味如同一股清泉,

 瞬间飘散开来,与江水的腥气交织在一起,

 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味,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这股香气仿佛具有魔力一般,让人不禁垂涎欲滴。

 刘海棠的湘潭话像一颗颗炒蹦的豆子,

 噼里啪啦地从她嘴里蹦出来:

 “我才不做什么杂役呢!

 也绝对不会去租房子住!

 更不可能回那个什么徐公馆!”

 她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带着一丝倔强和决绝。

 说话间,她的指尖如同雨点般戳着徐天亮的后背,

 每一下都充满了力量。

 而她脚下的布鞋则在青石板上蹭出了刺啦刺啦的响声,

 仿佛在诉说着她内心的不满和愤怒。

 “阿爹临终前可是说过的,

 跟着穿灰布衫的好心人就有饭吃!”

 刘海棠的话语中透露出对父亲的深深怀念和对徐天亮的依赖,

 “你看看你,衣裳都被我洗得破出三层补丁了,

 还想甩掉我?门儿都没有!”

 就在这时,徐天亮突然像触电一样猛地站了起来,

 馒头渣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掉落在他的衣襟上。

 他似乎有些慌张,连忙说道:

 “好好好,先不说这个……”

 他的目光越过刘海棠,投向了江面上来回穿梭的舢板。

 突然间,他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死死地盯着远处天际线冒出的几个小黑点。

 那几个小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徐天亮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那是什么?”

 徐天亮喃喃自语道,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恐惧。

 站在一旁的古之月见状,心中暗叫不好。

 他早就料到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所以早已准备好了三套应对方案。

 头一条,刘海棠希望张教育长能帮她在军校厨房找个打杂的工作。

 虽然整天都要忍受油烟味的侵袭,

 但至少这样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解决温饱问题。

 第二条,刘海棠想在校门外租一间吊脚楼居住。

 虽然那房子的木板墙有些漏风,

 但好在离学校很近,

 徐天亮值夜班时可以方便地照应她。

 然而,最下策的选择就是把刘海棠送回徐公馆。

 他听说那是渝城里的一座小洋楼,

 尽管现在受到了战火的影响,

 但应该还有一些老仆人在看守。

 “第三条还是算了吧。”

 徐天亮咬了一口馒头,一些碎屑掉落在他的领章上。

 他苦笑着说:

 “我家老头子要是看到海棠妹子,

 肯定会气得把算盘珠子都拍碎在我脑门上,

 还会说我拐带良家妇女呢。”

 就在这时,刘海棠突然紧紧地抓住了徐天亮的手腕,

 她的指尖异常冰凉。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不回去!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她静静地凝视着江面上漂浮着的茶叶蛋壳,

 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

 她想起了长沙城外那棵古老的槐树,

 那棵见证了她无数回忆的槐树。

 在那个夜晚,月光如水,洒在槐树下,

 她与他相对而立,

 他将全部的银元塞进她的掌心,眼中满是深情。

 “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这话我在湘江渡口就说过的。”

 她轻声呢喃着,仿佛这句话还在耳边回荡。

 徐天亮的耳尖突然泛起一抹红晕,

 他刚想开口辩解,

 码头尽头的警报器却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

 那声音如同一把生锈的刀,

 直直地刺进人的脊梁骨,让人毛骨悚然。

 古之月后颈的伤疤突突直跳——

 这动静比草鞋岭的九二炮还瘆人。

 他猛地把海棠摁进防空洞:

 "日他娘!鬼子来下蛋了!"

 六架九六式轰炸机从云层里钻出,

 肚皮下坠着的炸弹活像产卵的蜈蚣。

 一枚砸中民生公司的货轮,江面腾起三丈高的火柱。

 烧焦的棉花包在浪里沉浮,

 像极了南京沦陷那夜漂满长江的浮尸。

 "看!咱们的飞机!"

 码头苦力突然指向北天。

 四架伊尔-15划破硝烟,

 机翼上的青天白日徽在夕阳下泛血光。

 徐天亮扒着防空洞口数弹痕:

 "乖乖!老毛子的铁鸟够硬气!"

 正在卸货的挑夫们惊恐地扔下扁担,四散奔逃。

 卖冰粉的小摊子也被撞翻,

 红糖水在青石板上流淌,

 形成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红色痕迹。

 就在这时,又一颗炸弹如恶魔般从天而降,准确地落在了江心。

 巨大的气浪掀起了舢板的船篷,

 滚烫的江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劈头盖脸地浇在人们身上。

 燃烧的机油味弥漫在空气中,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徐天亮反应迅速,

 他一把将刘海棠紧紧地按进石缝里,

 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她。

 古之月则趴在他们上方,用身躯挡住了飞溅的木片。

 她的苏北话里带着一丝颤抖:

 “天亮!快看江面!”

 二十步外的货船正熊熊燃烧着,

 火势凶猛异常,仿佛要将整个江面都点燃一般。

 船上的船工们惊恐万分,他们紧紧抱着木板,

 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江中,试图逃离这可怕的灾难。

 然而,日军轰炸机的轰鸣声却如恶魔的咆哮一般,

 完全掩盖了他们的哭喊声,让人无法听清他们的求救。

 刘海棠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突然,她瞥见一枚炸弹如流星般急速划过桅杆,

 然后在水面上轰然爆炸,激起一丈高的巨大水柱。

 水花四溅,形成一片水雾,而在这片水雾中,

 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被强大的气浪猛地掀进了江里。

 她在水中拼命挣扎着,双手紧紧抱住孩子,

 但仅仅挣扎了两下,便被江水无情地吞没,消失在了波涛之中,

 只留下孩子那凄厉的哭声在江面上飘荡,

 仿佛一片随波逐流的落叶,孤独而无助。

 “跟紧我!”徐天亮的声音在刘海棠耳边响起,

 他紧紧地拽着刘海棠和另一个人,拼命往码头的防空洞跑去。

 他们的脚下是满是碎瓷片的道路,

 十分湿滑,每一步都像是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摔倒。

 徐天亮的心跳急速加快,

 他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

 那是旁边的米铺着火了。

 滚滚黑烟夹杂着火星子,

 像一条凶猛的火龙一般,直冲向天空,

 将半边天都染成了铁锈色,让人感到窒息和恐惧。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