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洞天 作品

第178章 家宅烽烟

家宅烽烟

 徐公馆的琉璃盏映着水晶吊灯的光,

 把徐大少爷油光水滑的鬓角照得像个戏台丑角。

 “你瞧瞧你现在的德行!”

 徐大少爷的皮鞋碾过碎玻璃,

 西装袖口沾着夜上海的脂粉气,

 “穿身破军装回来,还带个乡下野丫头——

 她怕不是你在战壕里捡的叫花子?”

 刘海棠缩在廊柱后,粗布衫洗得发白,辫梢滴着水,

 不知是刚才劝架还是被泼了酒。

 他捏着雪茄的手指戳向刘海棠:

 "二弟真是出息了!

 前线捡个村姑当宝贝,连带些丘八..."

 "丘八"二字还没落地,徐天亮的拳头已经砸在他鼻梁上。

 血点子溅上苏绣屏风,

 那上面织的秦淮烟雨顿时开了红梅。

 古之月刚抓住徐天亮手腕,徐大少爷镶着金牙的嘴又漏风:

 "瞧瞧!丘八帮丘八!"

 刘海棠突然抓起果盘里的冻梨,

 湘潭话脆得像刀劈毛竹:

 "大少爷吃梨!"

 冻梨擦着貂皮领子飞过,在哥特式壁炉上炸成冰渣。

 管家扑上去拦时,徐天亮已经抄起景泰蓝花瓶:

 "老子今天给你开个倭寇瓢!"

 徐天亮的金陵话像块淬了火的烙铁:

 “你倒好,天天在舞厅搂着白俄妞儿,

 知道弟兄们在前线拿什么打仗吗?

 拿汉阳造枪管捅鬼子,

 枪管打红了就用刺刀,刺刀断了用牙咬!”

 他腰间别着的那柄雕花匕首晃了晃,

 是去年从庐山鬼子少佐身上缴的,

 此刻刀柄上的血槽映着廊灯,像条未愈的伤口。

 徐大少爷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颤:

 “打仗?你当自己是关云长?

 不过是爹手底下的一条狗——还有你那朋友,

 苏北来的穷酸秀才,扛枪能扛得过三八大盖?”

 这话刚落,古之月就看见徐天亮的拳头砸在哥哥鼻梁上,

 血珠飞溅在米色墙纸上,像朵开败的朱砂梅。

 管家老陈的惊叫混着刘海棠的抽气,

 古之月慌忙推门进去,帆布包甩在地上,

 霉豆腐的酸味漫出来,盖过了空气里的血腥。

 “别打了!”

 老陈扑上去抱住徐天亮的腰,

 却被甩得撞在博古架上,青瓷花瓶骨碌碌滚下来,

 好在古之月眼疾手快接住了。

 徐大少爷瘫在沙发上,指缝间的血滴在沙发巾上,

 绣着的并蒂莲被染成了红睡莲。

 徐天亮胸脯剧烈起伏,

 盯着哥哥的眼神像柄上了膛的中正步枪,

 直到古之月在他耳边喊:

 “天亮,次长回来了!”

 雕花大门“吱呀”推开的声响带着股寒气。

 徐次长穿着笔挺的黄呢军服,

 文明杖尖敲着地面,皮鞋跟碾碎了门口的碎玻璃。

 古之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

 混着渝城特有的硫磺气息——

 那是上个月校场口大轰炸后,他在废墟里扒拉伤员时沾的。

 “成何体统!”

 文明杖砸在玄关香案上,震得吕洞宾瓷像打了个趔趄,

 “明礼是长子,你敢动手?”

 徐天亮梗着脖子不说话,指节上的血珠滴在磨花地砖上,

 砸出暗红的点。

 古之月看见刘海棠悄悄往前挪了半步,

 辫梢的水滴在地板上,汇成个小小的水洼。

 文明杖划破空气的声音像根绷紧的弦。

 紫檀木文明杖砸在地砖上的脆响,

 惊得满屋仆役齐刷刷跪下。

 徐次长的浙江官话带着雪茄的焦苦:

 "反了天了!"

 文明杖雨点般落在徐天亮背上,

 军装裂口处翻出草鞋岭的旧伤疤。

 古之月闪身去挡,杖头擦着他耳廓划过,带起道血线:

 "徐公!令郎在前线..."

 "就是你们这些丘八带坏他!"

 徐次长第二杖抡圆了劈下,

 突然被扑上来的刘海棠撞歪了方向。

 这湘妹子死死护住徐天亮,后颈被杖风扫出条青痕:

 "要打先打死我!我爹和我的命是徐长官救的!"

 满室死寂中,壁炉里的木炭"噼啪"爆响。

 古之月抹着耳血冷笑:

 "好个忠孝传家的徐次长!

 令郎在草鞋岭挨炮轰时,

 您这文明杖在敲军需处的章吧?"

 刘海棠尖叫着扑过来,整个人趴在徐天亮背上,

 辫子垂下来扫过他渗血的衣领:

 “要打就打我!

 他去年在长沙替我挡了兵痞的殴打,

 伤口还没长好呢!”

 徐次长的文明杖悬在半空。

 古之月看见老人眼底闪过一丝震动,

 接着是复杂的光,像在看某个熟悉又陌生的影子。

 刘海棠的粗布衫上有淡淡的草药味,

 混着徐天亮身上的血腥气,在水晶灯下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

 自鸣钟突然敲响,八声,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你……就是古之月?”

 徐次长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古之月攥着文明杖的手上,

 那里有道三指长的疤痕,是去年在宜昌搬弹药箱时被铁丝划的,

 “天亮说,你在万家岭背着重机枪跑了二十里山路,

 枪管都烧红了,还把鬼子的指挥所端了?”

 古之月慌忙松手,立正时军装领口蹭到刚才劝架时撞破的伤口,

 火辣辣地疼:

 “次长言重了,弟兄们都在拼命……”

 他话没说完,徐明礼在沙发上咳嗽起来,

 手帕捂着脸,声音里带着哭腔:

 “爹,你看他把我打成什么样……”

 徐次长转身时,皮鞋跟碾碎了块玻璃碴,发出细碎的响:

 “你还有脸说?

 上个月在财政部宴会上,

 你把美国记者的怀表顺走当战利品,当老子不知道?”

 徐明礼猛地抬头,指缝间的血往下淌,

 滴在西装马甲上,像朵开败的红玫瑰。

 老陈悄悄递来条毛巾,被徐次长瞪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海棠姑娘,”

 徐次长突然看向刘海棠,语气缓和了些,

 “去让厨房煮碗姜汤,给天亮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