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洞天 作品

第180章 忠魂砺剑(第2页)

 是弟兄们信他能带着大伙活着回来!

 张将军带着特务营冲锋时,

 喊的是‘弟兄们跟我来’,不是‘弟兄们给我上’——”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嗓门太大,

 耳尖发烫,却看见张教育长冲他眨了眨眼,

 合肥话里带了丝赞许:

 “龟儿子,嗓门倒像个带兵的。”

 窗外的槐花香突然浓了,

 不知哪儿飘来阵炒辣椒的香味,

 混着远处码头的汽笛。

 张教育长忽然转身,

 在黑板上写下“将才”两个大字,粉笔断成两截:

 “老子不管你们是念过四书五经,还是喝过洋墨水,

 记好了——能带兵的,首先得让弟兄们知道,

 你张教育长的脑袋,跟他们的拴在同一根裤腰带上。”

 他敲了敲黑板,

 “上个月在綦江,有个排长克扣军饷,

 老子让人把他绑在操场晒了三天,

 末了问他知道错哪儿不,

 龟儿子说‘弟兄们少吃两口没啥’——”

 他突然冷笑,

 “没啥?等他被弟兄们用草鞋抽的时候,

 就知道啥叫‘没啥’了。”

 下课铃响时,古之月摸着笔记本上的“智信仁严勇”,

 听见徐天亮在耳边说:

 “你刚才说的‘信’,

 要是没粮食没枪,

 光靠嘴皮子,弟兄们能信?

 前年在淞沪,我亲眼看见周连长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伤兵,

 自己啃树皮,后来全连宁可跟着他突围,也不缴械——”

 他突然停住,望着张教育长走出教室的背影,低声说:

 “可张将军那样的官,全中国能有几个?”

 暮色漫进教室时,古之月看见校工在操场西北角烧纸钱,

 火光映着天上的星子。

 他摸出兜里的半块烧饼,掰成两半,递给徐天亮:

 “刚在伙房看见的,王师傅说给咱留的。”

 咬下一口,麦香里混着焦糊味,

 像极了张将军在长沙训话时,

 腰间挂着的那个豁口搪瓷缸里的麦糊。

 远处传来熄灯号,却比往日拖得长,像段没唱完的挽歌。

 徐天亮突然站起来,望着江面方向:

 “过段时间灵柩该到了吧?”

 风掀起他的制服领口,露出里面褪色的旧衬衫,

 领口磨得发毛,却洗得发白。

 古之月没说话,盯着操场上渐渐熄灭的火光,

 忽然想起张将军说过的话:

 “咱中国这么大,亡不了,

 就因为有这些肯把命贴在国土上的汉子。”

 他摸了摸袖口的墨渍,突然觉得那团黑,

 像朵开在白制服上的花,血浇出来的花。

 是夜,渝城的灯火比往日暗了三分。

 较场口的烧饼摊收了锅,

 王老汉对着嘉陵江方向鞠了三个躬,

 炉灰里还埋着没烤完的饼子,

 香气混着水汽,飘向看不见的远方。

 英国领事馆的轿车再次驶过,

 翻译望着窗外的点点烛火,轻声说:

 “他们说,张将军的灵柩路过宜昌时,

 百姓们跪在江边,连鬼子的飞机都没敢下来炸。”

 车轮碾过满地槐花,像碾过一地未寒的血。

 张教育长在办公室里对着煤油灯,翻看着学生们的作业。

 古之月写的“智信仁严勇”旁,

 他用红笔圈了又圈,最后在末尾批了句:

 “光知道书上的理儿不够,

 得知道弟兄们脚上的泡。”

 徐天亮的作业里,

 “军事素质”“装备革新”几个词被划了横线,

 旁边注着:

 “没了弟兄们的命,啥都是空的。”

 他吹灭油灯,听见远处江面传来低沉的汽笛,

 像头牛在雾里哀鸣,那是接张将军回家的船。

 第二天清晨,军校的号声格外清亮。

 古之月站在队列里,看见张教育长胸前别着朵小白花,

 布鞋换成了皮靴,却还是旧得发亮。

 当长江方向传来三声礼炮时,所有人都望向江面,

 雾散了,阳光照在白幡上,

 “张上将,将军千古”几个大字在风里飘,

 像他生前带的兵,虽死犹战。

 张教育长突然转身,合肥话带着从未有过的庄重:

 “龟儿子些,记好了——将来你们带的兵,

 不是数字,是爹妈生养的血肉之躯。

 你们要让他们知道,跟着你们,能打跑鬼子,能活着回家,

 能让自家老娘在村口看见时,笑出声来。”

 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每个学生,

 “下个学期开始,老学员带新学员,最拔尖的那个——”

 他看向古之月和徐天亮,嘴角扯出丝笑,

 “老子要让他知道,啥叫中国军人的骨头。”

 解散时,徐天亮拍了拍古之月的肩,金陵话里带着笑:

 “听见没?张教育长要咱们带新兵了。”

 古之月望着江面上的白幡,忽然想起张将军在武汉说的最后一句话:

 “孩子们,好好学,将来带弟兄们打回去。”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

 忽然觉得那些字不再是墨写的,

 是血,是千万个像张将军那样的人,

 用命刻在他们骨头上的字。

 嘉陵江的水还在流,带着落花,带着纸钱,

 带着千万人的惦念,向东方流去。

 那里,有尚未熄灭的战火,

 有等着他们的弟兄,有必须赢的仗。

 而此刻,在渝城的军校里,

 少年们的血,正像江水下的暗潮,涌动着,

 等待着,终将化作惊涛,拍向那片被践踏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