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洞天 作品

第294章 生死救援(第2页)

 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他有些狼狈地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目光缓缓从老周身上移开,

 又转向角落里医护兵的遗体,

 眼神变得有些黯淡。

 沉默片刻后,

 他用一种低沉而又带着浓重金陵腔的声音说道:

 “…老周…你说…

 孙老六要是还在…该多好…”

 这句话中充满了无尽的惋惜

 和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

 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感慨。

 小周那边也忙得满头大汗,

 笨拙地给伤员包扎,

 好几次绷带缠得松松垮垮,

 还得旁边的轻伤员自己动手整理。

 几个重伤员疼得实在受不了,

 呻吟声越来越大,

 一个老兵默默地从医护兵遗留下来的牛皮急救包里,

 翻出一小盒吗啡针剂,

 咬着牙,

 动作熟练但沉重地给无法挽救的重伤员挨个注射。

 吗啡注入后,

 伤员痛苦的呻吟渐渐微弱下去,

 脸上浮现出一种不祥的平静,

 眼神慢慢涣散。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消毒水、血腥、汗臭和死亡交织的复杂气味。

 阵地中央,

 气氛却有些怪异。

 一些没受伤或者轻伤的士兵,

 围坐在空投下来的物资箱旁。

 他们撬开印着“Coca-Cola”字样的玻璃瓶,

 褐色的液体带着气泡涌出,

 发出嘶嘶的声响。

 有人迫不及待地灌了一大口,

 被那股奇特的甜味和气泡刺激得直咧嘴,

 发出满足的叹息。

 有人用刺刀撬开扁圆形的午餐肉罐头,

 粉红色的肉块带着油脂的香气,

 立刻引来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压缩饼干被掰开,

 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更吸引人的是那些崭新的武器——

 汤姆逊冲锋枪闪着幽蓝的烤蓝光泽,

 m1卡宾枪沉甸甸的枪身透着力量感,

 勃朗宁自动步枪(BAr)那长长的弹匣充满了威慑。

 士兵们兴奋地摆弄着,

 拉动枪栓的咔嚓声、

 检查弹匣的金属摩擦声此起彼伏,

 暂时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和悲伤。

 古之月拖着疲惫的身体,

 走向高地后方一片相对平整、

 未被炮火完全摧毁的空地。

 眼前的景象,

 让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赵二虎和郑三炮正带着十几个还能动弹的士兵,

 沉默地搬运着刚刚阵亡的袍泽遗体。

 一具具冰冷的、

 残缺不全的躯体被小心翼翼地抬到这里,

 在焦黑泥泞的土地上排开。

 动作是那么轻,

 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英灵。

 阳光毫无遮拦地,

 照在那些苍白、僵硬、布满血污和泥土的脸上,

 照在那些被弹片撕裂、

 被刺刀贯穿、

 被爆炸烧焦的恐怖伤口上。

 浓烈的血腥味、

 尸体开始散发出的淡淡甜腥腐败味、

 还有泥土被翻开的土腥气,

 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四周只有沉重的脚步声、

 粗重的喘息声,

 以及偶尔压抑不住的、

 极力克制的抽泣声。

 郑三炮走到一具几乎只剩下上半身的残破遗体旁——

 那是重机枪班长老张。

 他佝偻着腰,

 动作异常轻柔地,

 试图整理老张身上那件被炸得稀烂、

 又被凝固的暗红色血浆糊住的军装。

 就在他整理老张胸前那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口袋时,

 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

 浸透了血的小布包。

 他颤抖着,

 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被血浸透、

 已经板结发硬的布包掏了出来。

 布包用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仔细包裹着,

 外面用麻绳捆着。

 郑三炮用指甲抠开被血黏住的结,

 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

 同样被暗红色血迹浸染了大半的信纸。

 纸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

 郑三炮认得几个字,

 他展开信纸,

 借着刺目的阳光,

 艰难地辨认着上面用铅笔写下的、

 歪歪扭扭的字迹:

 “爹,娘:

 部队又要开拔了,

 去很远的地方打鬼子。

 连长让俺们写这个,

 说…说留着。

 俺不知道写啥好。

 俺挺好的,

 吃得饱,

 穿得暖

 (这里被重重地涂改过,显然写的人自己都不信)。

 连长是好人,

 弟兄们…也都好。

 等打完仗,

 把鬼子都撵回东洋老家,

 俺就回家。

 俺想咱家屋后头那二亩苞米地了,

 想娘烙的葱油饼了,

 想爹抽旱烟那股味儿了。

 到时候,俺好好伺候二老,

 给爹打酒,

 给娘扯块新花布…

 俺…俺还想…

 托隔壁王婶给说个媳妇…

 要能生养的…屁股大好生养…

 嘿嘿…”

 信纸上的字迹到这里变得有些模糊,

 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晕开,

 又或许是被后来流淌的鲜血浸染。

 最后几行字迹潦草,

 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爹,娘…

 要是…要是俺回不去了…

 别哭…俺没给咱老张家丢人…

 俺…俺是打鬼子死的…值了…”

 郑三炮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信纸在阳光下簌簌作响。

 这个河南汉子死死咬着牙,

 腮帮子上的肌肉绷得铁硬,

 喉咙里发出压抑的、

 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砸在手中那封浸透了战友鲜血

 和最后念想的遗书上,

 洇开深色的水痕。

 他猛地蹲下身,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排长…这…这还有…”

 一个士兵带着哭腔,

 从另一个牺牲战士的上衣口袋里,

 也掏出一个同样的小布包,

 里面是一张被子弹打穿了一个洞的纸片,

 上面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人,

 还有一行稚嫩的字:

 “爸爸打坏蛋,

 囡囡等爸爸回家吃糖。”

 “俺这儿也有…”

 “这个兄弟怀里也揣着…”

 孙二狗默默地走了过来,

 他手里捧着一摞东西——

 有同样用粗布包裹的、

 有折叠成小块的、

 有就一张薄纸的…

 足足有三十多份!

 每一份都沾着泥污,

 浸染着暗红或新鲜的血迹,

 有些上面还粘着破碎的皮肉!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

 眼圈通红,

 走到古之月面前,

 将那叠沉甸甸的、

 带着死亡气息的遗书猛地塞到古之月怀里,

 声音嘶哑,

 带着浓重的河南腔,

 像是在控诉,

 又像是在质问:

 “连长!

 瞅瞅!

 都瞅瞅!

 三十一封!

 三十一个兄弟啊!

 都是你让写的!

 都是你让写的!

 俺早就说过!

 这玩意儿…这玩意儿它不吉利啊!

 打仗前写这个…

 它…它招魂啊!

 写了…写了就真回不去了啊!”

 他的声音越说越高,

 最后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嘶吼,

 带着无尽的悲愤和不解。

 古之月下意识地接住那叠遗书。

 入手的感觉是冰凉的、粘腻的、沉重的,

 仿佛捧着三十一颗仍在微弱跳动的心脏。

 他低下头,

 目光落在最上面那一封——

 是老张的。

 那被血浸透大半、

 字迹歪扭的信纸,

 在阳光下如此刺眼。

 那朴素的愿望——

 苞米地、葱油饼、旱烟味、

 说个媳妇…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子,

 狠狠捅进他的心脏,

 再残忍地搅动!

 他的手指死死捏着信纸的边缘,

 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失去血色,

 微微颤抖着。

 他试图控制住自己,

 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轻响。

 但那巨大的、

 无法言说的悲伤和负罪感,

 如同决堤的洪水,

 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和伪装!

 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

 汹涌地夺眶而出!

 顺着他布满硝泥和血污的脸颊,

 肆意地流淌下来!

 一滴,两滴…

 砸在怀中那叠同样沾满血泪的遗书上,

 发出细微的噗噗声。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

 肩膀无声地颤抖。

 这个在战场上如同杀神般冷酷坚毅的连长,

 此刻在三十一封浸血的遗书面前,

 再也无法抑制,

 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

 无声地、崩溃地恸哭起来。

 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时。

 阳光惨白。

 风掠过焦土,

 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挖!”

 古之月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他抹了一把脸,

 将泪水、泥污和血迹揉成一团,

 指着那片相对平整的空地。

 “给兄弟们…挖个…像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