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酒桌上的战局与情思(第2页)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古之月,
“山田次郎。
野人山那个…没死成。
不仅没死,还升了官,大佐。
新调令…18师团。”
“山田次郎?!”
古之月握着酒碗的手猛地一紧,碗里的酒液剧烈地晃荡了一下!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瞬间从他身上迸发出来!
那张在野人山血战中如同跗骨之蛆、阴狠狡诈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个差点让他整个连队葬身火海、最后却侥幸逃脱的鬼子指挥官!
一股混合着旧恨和强烈战意的火焰,腾地在他眼中燃起!
餐厅里温暖的空气似乎都骤然冷了几分。
“18师团…”
古之月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挤出来,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
“好…好得很!
老冤家了!”
他仰头,将碗中残酒狠狠灌下!
喉结剧烈地滚动,仿佛咽下的不是酒,而是刻骨的仇恨和燃烧的战意。
“山田次郎?”
关副官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个名字带来的肃杀气氛有些意外,
他目光一转,巧妙地落在一旁有些局促的孙二狗和阿花身上,
脸上重新挂起温和的笑意,试图冲淡那无形的硝烟味,
“孙二狗,你小子别光惦记着打仗。
说说,你和阿花姑娘这好事,打算啥时候办啊?
从长沙会战一路跟到蓝姆迦,风里雨里都两年多了吧?
还等什么?”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孙二狗和阿花身上。
阿花正给刘海棠剥一颗橘子,闻言手一抖,橘子差点掉地上,
一张俏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虾米,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缩进衣领里,只露出两只红透的耳朵尖。
孙二狗也闹了个大红脸,黝黑的皮肤都遮不住那层窘迫的红晕,
他搓着手,嘿嘿傻笑着,河南腔调带着少见的扭捏:
“关长官…这…这个…急啥嘛!
仗还没打完呢!”
“仗打不完,日子就不过了?”
许保国那口冷冽的上海话突兀地插了进来。
他坐在牛新河旁边,一直沉默地喝着闷酒,金丝眼镜下的眼神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阴郁。
此刻他放下酒杯,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孙二狗,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子,
“父母不在身边?
呵…父母在,就能替你过日子了?”
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讥讽,
“仗打完了,父母就一定在了?
我父母在上海死在小鬼子的轰炸下的,可隔着千山万水,鬼子占着地方,逢年过节的都没人上个香!”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压抑,瞬间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与餐厅里喧闹的喜气格格不入。
孙二狗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阿花担忧地看了许保国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气氛一时有些僵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古之月动了。
他放下酒碗,伸手探进自己军装内袋最贴身的位置,摸索了片刻,
掏出一本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小册子。
油布已经磨损得发亮,边角都起了毛边。
他动作缓慢而郑重地解开系着的细麻绳,
一层层揭开油布,露出一本线装、纸质发黄发脆的旧书。
封面上是几个褪了色的墨字——《宫氏糕点心得》。
古之月没说话,只是将这本旧书,轻轻推到许保国面前的桌面上。
书页散发的淡淡霉味和陈年油墨的气息,混在酒肉香气里,显得那么突兀,却又那么沉重。
许保国的身体猛地一震!
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那张总是带着冷峻面具的脸,
在看到封面上那熟悉字迹的瞬间,如同被重锤击碎的冰面,骤然崩塌!
金丝眼镜后的瞳孔急剧收缩,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拂过那泛黄的封面,
拂过那熟悉的“宫氏”二字,仿佛在触碰一个沉睡多年的、易碎的梦。
“爸…妈…”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完全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顺着他冷硬的脸颊滚落,砸在油腻的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猛地低下头,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起来,
双手紧紧攥着那本薄薄的册子,像抓住溺水时唯一的浮木,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
餐厅里,所有的喧闹都消失了。
只剩下许保国压抑的、撕心裂肺般的啜泣声,在弥漫着酒肉香气的空气里回荡。
士兵们端着酒杯,拿着筷子,都僵在原地,愕然、无措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悲恸。
阿花捂着嘴,眼圈也红了。
徐天亮脸上的笑容凝固,眼神复杂地看着那本旧书和崩溃的许保国。
牛新河默默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眼神晦暗不明。
关副官轻轻叹了口气,摘下金丝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沉重的悲伤,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淹没了片刻前所有的喜庆和喧嚣。
那本躺在油腻桌面上的《宫氏糕点心得》,
像一块沉默的墓碑,诉说着战火中湮灭的寻常人生和无法愈合的伤痛。
“哭个屁!”
徐天亮猛地一拍桌子,粗瓷碗碟被震得跳了起来!
他脸上那股混不吝的痞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悲伤和愤怒点燃的、近乎凶狠的决绝!
金陵腔调又急又厉,像把刀劈开凝滞的空气:
“许保国!书在!
手艺在!
人就在!
哭丧着脸,你爹娘就能活过来?
就能把那帮毁了你铺子、杀你父母的东洋畜生哭死?!”
他端起自己面前那碗满满的、浑浊的土烧酒,
手臂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酒液泼洒出来,溅在桌面上,散发出更浓烈的辛辣气息。
“明天!
老子就要去开那铁王八(坦克)!
就要去给炮兵指路!
轰他娘的!”
他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或悲戚、或茫然、或愤怒的脸,
最后死死盯住泪流满面的许保国,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打!
狠狠地打!
打回老家去!
用炮轰!
用坦克碾!
用刺刀捅!
把这帮狗日的畜生,一个不留地撵下海喂王八!”
他高高举起酒碗,碗沿在油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寒芒,如同出鞘的刺刀尖!
“这碗酒!
敬咱们死去的爹娘!
敬连长他师傅!敬所有回不了家的魂!
干了它!
明天,给老子往死里练!
练好了本事,打回去!
报仇!
回家!”
“干——!!!”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巨大的声浪带着积压已久的悲愤、刻骨的仇恨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猛地冲破了餐厅低矮的屋顶,直刺向蓝姆迦营地上方那片沉沉的、无星的夜空!
几十只粗糙的大手,或端着碗,或举着缸子,狠狠撞在一起!
酒液四溅,如同燃烧的热血!辛辣的液体混合着泪水,滚烫地灼烧着喉咙和胸膛!
古之月端起碗,与关麟声、牛新河的碗重重一碰,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保国猛地抬起头,满脸泪痕,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抓起面前的酒碗,仰头,将混着自己泪水的烈酒,狠狠灌了下去!
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和咆哮!
回家!
报仇!
这不再是虚无的口号,
而是被血与泪浸透、被烈酒点燃、即将用钢铁和烈火去践行的誓言!
餐厅里弥漫的悲伤,
被这股狂暴的、玉石俱焚般的战意彻底点燃、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