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洞天 作品

第323章 铁疙瘩与活腿子的希望(第2页)

 但他们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虚脱后的亢奋和难以置信的狂喜。

 “成了!真他娘的成了!”

 古之月靠在一辆坦克宽大的后挡泥板上,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和浓重的硝烟味。

 他缓缓地摘下那顶被汗水和泥土糊得几乎看不清本来颜色的军帽,

 然后用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仿佛要将这一路的艰辛与疲惫都抹去一般。

 当他的手离开面庞时,一张同样黝黑、疲惫却线条舒展的脸庞出现在人们眼前。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场景,首先落在了自己的士兵们身上。

 那些士兵们此刻正像一堆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上,

 但他们的脸上却都挂着咧开嘴的无声傻笑,那笑容里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欣慰。

 接着,他的视线又转向了远处主峰上飘扬的那缕红色信号烟,

 那鲜艳的红色在一片焦土和硝烟中显得格外醒目。

 突然间,一股滚烫的热流如决堤的洪水一般猛地冲上了他的眼眶,他的眼睛瞬间变得湿润了。

 然而,他却像一个钢铁战士一样,硬生生地将那股热流憋了回去,没有让一滴眼泪流下来。

 他努力地咧开嘴,想要笑一笑,可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有嘴角在微微地向上扯动着,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感。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皮靴踏在松软焦土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张爱军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的步伐坚定而有力,仿佛这一路的艰难险阻都无法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张爱军的脸上同样沾满了油污和硝烟,他的军装也敞开着怀,露出里面那件被汗水浸透的衬衣。

 他走到古之月面前,停下脚步,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哈德门”香烟。

 他先给自己叼上了一根,然后又抽出一根,毫不犹豫地递到了古之月的面前。

 古之月见状,稍稍愣了一下,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那根烟上,接着又缓缓地抬起头,看了看张爱军。

 张爱军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油滑和刻意的轻蔑,只剩下一种同样疲惫、却异常明亮的东西,像被战火淬炼过的铁块。

 古之月没客气,伸手接过烟。张爱军划着火柴,用手拢着,凑过来给两人点上。

 辛辣的劣质烟草味混合着硝烟被吸入肺腑,带来一阵熟悉的灼痛和短暂的眩晕。

 张爱军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团浓烟,烟雾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脸。

 他这才开口,声音带着炮火熏燎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坦克装甲上:

 “古连长…你们侦察连…今天…”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最终用力地一挥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是这个!”

 他竖起了沾满油污的大拇指。

 古之月没说话,只是夹着烟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让那辛辣的气息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

 张爱军看着古之月,又扫了一眼周围那些虽然疲惫不堪、却明显带着扬眉吐气神色的侦察连军官们——徐天亮正咧着嘴傻笑,

 孙二狗和郑三炮互相捶打着肩膀,赵大虎赵二虎干脆直接躺在了坦克履带旁。

 张爱军嘴角忽然扯出一个近乎狡黠的弧度,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味道:

 “咋样?古连长,还有你们几个…排长?”

 他目光扫过徐天亮他们,

 “想不想…真格儿的…摸摸这铁疙瘩?”

 “啥?”

 古之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开坦克啊!”

 张爱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兴奋,

 “光跟着跑,当腿子,有啥意思?

 来俺们坦克连!

 老子亲自教你们!

 让你们也过过开这铁王八的瘾!咋样?”

 他拍着身边冰冷的坦克装甲,发出“哐哐”的响声。

 这话一出,如同在刚熄灭的炭火堆里扔了颗火星子!

 “啥玩意儿?!

 开坦克?!”

 徐天亮第一个蹦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刚才的疲惫一扫而空,金陵话特有的那股油滑劲儿瞬间满血复活,调门拔得老高,

 “乖乖隆地咚!张连长!

 您老可算开金口了!

 等您这句话,我徐天亮等得花儿都谢了三秋了!”

 他几步蹿到张爱军面前,指着自己鼻子,唾沫星子差点喷张爱军脸上,

 “您瞧瞧!您仔细瞧瞧!

 我徐天亮这面相!

 这身板!这灵性!

 是不是天生就是开坦克的料?

 坐那驾驶舱里,那叫一个威风八面!

 哪像现在,跑前跑后,累死累活,连个坦克影子都摸不着,光闻它放的柴油屁了!”

 他越说越来劲,手舞足蹈,仿佛已经坐进了驾驶舱:

 “不是我吹!张连长!

 您给我三天…不!两天!

 保管把这铁王八开得跟飞似的!

 指哪打哪!

 比您手下那些…”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毫不留情的哄笑和揭短声淹没了。

 “哎哟喂!

 徐大排长!

 您可拉倒吧!”

 孙二狗第一个拍着大腿笑弯了腰,河南腔满是促狭,

 “还开得跟飞似的?

 您忘了上回开补给卡车走‘之’字形的光辉事迹了?

 那车让你开的,愣是在平地上给俺们走出个问号来!

 差点没把老周那一车酸辣粉坛子颠到阎王爷那去!”

 “就是就是!”

 郑三炮也乐得直拍身边坦克的履带板,

 “还有上次!

 去拉弹药!

 倒车入库!

 您老人家倒好,‘哐当’一声!

 直接把人家后勤处的土坯墙给怼了个大窟窿!

 人家墙招你惹你了?

 那墙到现在还留着您老人家的‘墨宝’呢!

 一个标准的、屁股形状的大坑!

 哈哈哈!”

 赵大虎笑得差点岔气,东北腔震天响:

 “哈哈哈!老徐!

 你就别搁这儿吹牛逼不上税了!

 还开坦克?

 就你那走直线都能走出麻花劲儿的水平,

 进了坦克,怕不是要把炮管子当方向盘使!

 一炮轰了自家指挥部!哈哈哈!”

 赵二虎也补刀:

 “对!哥!

 到时候咱可得离他远点!

 别让他开着铁王八把咱哥俩当田鼠给碾了!”

 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徐天亮被臊得满脸通红,像只煮熟的大虾,跳着脚反驳:

 “意外!那都是意外!

 懂不懂?!

 卡车能跟坦克比吗?

 坦克稳当!有劲儿!

 我那是…那是牛刀杀鸡!

 大材小用!对!

 就是大材小用!

 开坦克才是我的老本行!”

 “老本行?”

 赵大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老本行是画地图!

 不是开铁疙瘩!省省吧老徐!

 别糟践这好玩意儿了!”

 “放屁!我…”

 徐天亮还想争辩,被古之月一声低沉的咳嗽打断了。

 古之月掐灭了烟头,火星在焦黑的泥土里瞬间熄灭。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却有一簇火苗被张爱军的话点燃了。

 他看着眼前这辆沉默、冰冷、沾满战火痕迹的钢铁巨兽,感受着它引擎怠速运转时透过装甲传来的微弱震动。

 白天它咆哮冲锋、碾碎障碍、喷吐烈焰的景象在脑海中翻腾。

 开动它…掌控这股钢铁洪流的力量…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原始的、属于军人的诱惑力,像电流一样窜过他的脊椎。

 他没理会徐天亮和众人的笑闹,目光转向张爱军,苏北口音沉静而清晰:

 “张连长,说话算话?”

 张爱军看着古之月眼中那抹被点燃的、沉静却炽热的光芒,咧开嘴,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用力一拍坦克冰冷的装甲板,发出“哐”一声脆响:

 “一口唾沫一个钉!

 算话!

 明天训练间隙,你们几个,来营区!

 老子亲自教!”

 夕阳的余晖将坦克庞大的影子拉得很长,沉沉地投在焦黑的土地上。

 古之月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那冰冷的钢铁轮廓,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污、骨节粗大的双手。

 开坦克…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

 一种混合着陌生、挑战和隐隐亢奋的情绪,在硝烟未散的胸膛里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