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洞天 作品

第324章 钢铁驾驭之路

钢铁驾驭之路

 训练场的硝烟还没散尽,空气里那股子柴油、硫磺、焦土混在一起的呛人味儿,像黏在肺管子上的油泥。

 张爱军连长那句“开坦克”的许诺,却像颗火星子,在侦察连几个泥猴似的军官心里“腾”地烧了起来。

 第二天晌午头,日头毒得能晒出油。

 坦克连营区里,几辆谢尔曼坦克沉默地趴着,钢铁外壳被晒得滚烫,手摸上去能烙掉层皮。

 空气里浮动着浓烈的机油味、汽油挥发的气味,

 还有金属被烈日烘烤后特有的那股子生铁腥气。

 古之月和徐天亮跟着张爱军,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营区被履带碾得稀烂的泥地上,

 黏稠的黑泥糊满了靴帮子,每走一步都“吧唧”作响。

 徐天亮那双眼珠子,早就不够用了,滴溜溜地围着那几辆铁疙瘩打转,

 嘴里啧啧有声,金陵话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劲儿:

 “乖乖隆地咚!近看更威武!

 这铁王八,看着就提气!

 比俺们那破卡车带劲多了!”

 张爱军没搭理他,径直走到一辆编号“铁锤五号”的谢尔曼旁边,

 抓住炮塔侧面一个凸起的把手,用力一扳,伴随着沉重的“嘎吱”金属摩擦声,炮塔后部一个方形的舱盖被他掀了起来。

 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机油、汗馊、金属锈蚀和某种陈年硝烟气息的热烘烘的怪味儿,

 猛地从那个黑洞洞的舱口里喷涌而出,直冲古之月和徐天亮的鼻腔,熏得两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皱了皱眉。

 “愣着干啥?钻啊!”

 张爱军没好气地催促,自己率先侧着身子,利落地钻了进去。

 徐天亮兴奋得搓了搓手,第一个猴急地凑到舱口。

 他先探头朝里张望了一下,里面光线昏暗,

 只能勉强看到一些粗大的管道、圆形的仪表盘和金属操纵杆的轮廓,一股更浓烈的机油和闷热气息扑面而来。

 “我的个亲娘哎!

 这铁王八肚子里,还别有洞天!”

 他怪叫一声,学着张爱军的样子,笨拙地缩着脖子,撅着屁股,手脚并用地往那个狭小的舱口里钻。

 他那身量在步兵里算灵活,可比起坦克兵,还是显得有点笨重。

 肩膀在冰冷的金属舱口边缘蹭了一下,发出“滋啦”一声轻响,军装刮掉一小块布丝。

 “哎哟!这铁疙瘩门框也忒小气!”

 徐天亮嘟囔着,总算挤了进去。

 古之月随后也沉着脸钻了进去。

 舱内空间比想象中更加逼仄压抑,像个闷热的铁皮罐头。

 昏暗的光线从几个狭小的观察窗和头顶敞开的舱口透进来,勉强照亮内部。

 空气污浊粘稠,充斥着机油味、汗味、铁锈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柴油废气味。

 耳朵里能听到引擎关闭后金属冷却收缩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脚下踩的是冰冷的金属地板,铺着一层沾满油污的防滑垫,踩上去软塌塌的。

 徐天亮一进来,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也合不拢了。

 他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粗糙的手指划过冰冷的炮塔内壁、粗壮的炮闩机构、圆形的炮长瞄准镜外壳,嘴里啧啧有声:

 “乖乖!这大炮管子!

 真家伙!乖乖!

 这镜子,比俺们望远镜清楚多了吧?

 啧啧,这铁疙瘩,里面也全是机关!”

 他的目光最终贪婪地落在了炮长的位置上——

 那是一个位于炮塔左侧、相对“宽敞”一些的座位,

 前面就是复杂的瞄准具和炮塔方向机、高低机操纵手柄。

 “嘿!这位置好!敞亮!

 一坐上去,这感觉就来了!

 指挥千军万马,指哪打哪!”

 他嘴里念叨着,屁股一扭,就要往那炮长座位上坐。

 “哎!你给我下来!”

 张爱军的怒吼像炸雷一样在狭小的空间里爆开,震得人耳膜嗡嗡响。

 他一把揪住徐天亮的后脖领子,像拎小鸡仔似的把他从炮长座位上拽了下来,

 动作粗暴,带着油污的手指差点戳到徐天亮鼻子上。

 “你他娘的当这是茶馆选座儿呢?

 想坐哪坐哪?!

 那是炮长的位置!

 是你能坐的吗?!”

 徐天亮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到旁边的装填手座位,脸上有点挂不住,金陵话里带上了点不服气的油滑:

 “张连长,您老别急眼啊!

 您瞧瞧我这气质,这眼神!

 坐炮长位置上,那才叫物尽其用!

 指不定比您手下那些炮手瞄得还准呢!

 开炮!那多威风!

 那才是真本事!

 驾驶这玩意儿,黑灯瞎火猫在底下,

 跟个…跟个拉磨的骡子似的,有啥劲?”

 他撇着嘴,嫌弃地瞥了一眼驾驶舱那个最靠前、最低矮狭窄的位置。

 “放你娘的罗圈屁!”

 张爱军气得脸都黑了,唾沫星子喷了徐天亮一脸,

 “骡子?没这‘骡子’拉着,你那炮管就是个烧火棍!

 杵在原地挨揍的铁棺材!

 还物尽其用?

 用个屁!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学开坦克,驾驶员是根!

 是基础!

 连爬都不会就想飞?

 炮长?那是你学会走路、跑稳当了,下一步才够得着的!

 懂不懂?!懂不懂规矩?!”

 他越说越气,手指头差点把徐天亮的胸口戳个窟窿。

 狭小的坦克舱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和机油味。

 徐天亮还想梗着脖子争辩两句,古之月低沉、不容置疑的苏北口音,像一块生铁砸了下来:

 “天亮!闭嘴!”

 古之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连长的威压,瞬间压住了徐天亮那点油滑气。

 “听张连长的!

 让干啥干啥!

 让你先学驾驶,就老老实实去学驾驶!

 后头学开炮的事,轮不到你现在挑三拣四!”

 他目光严厉地扫了徐天亮一眼,后者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嘟囔了一句“晓得了”,不敢再吱声。

 “哼!”

 张爱军余怒未消地瞪了徐天亮一眼,这才转向古之月,语气稍缓,但依旧硬邦邦:

 “古连长,你坐装填手位置,看着点。

 徐排长,”

 他没好气地一指驾驶舱那个最憋屈的座位,

 “你的宝座!请吧!”

 徐天亮哭丧着脸,像奔赴刑场一样,磨磨蹭蹭地挪到驾驶舱位置。

 那座位又矮又窄,像个铁皮盒子,前面密密麻麻全是操纵杆、踏板和仪表盘。

 他笨拙地蜷着身子坐进去,膝盖几乎顶到胸口,头还得微微低着,才能不撞到顶部的管道和线缆。

 一股更浓的机油味和金属的冰凉触感包裹了他,空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坐直了!

 腰杆挺起来!

 别跟没骨头似的!”

 张爱军半个身子挤在驾驶舱后面狭窄的过道里,声音像打雷,震得徐天亮一哆嗦。

 “左手边,那是主离合器!

 右手边,是油门!

 脚底下,左边是刹车,右边是油门!

 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徐天亮赶紧挺直腰板,手忙脚乱地去摸那几根冰冷的金属杆。

 “启动!”

 张爱军命令。

 “咋…咋启动?”

 徐天亮茫然地看着面前一堆仪表和按钮。

 “钥匙呢?!

 找启动钥匙孔!”

 张爱军吼道,

 “在你右手边!

 那个带红盖子的!”

 徐天亮慌忙摸索,总算找到了那个不起眼的钥匙孔,手抖着把钥匙插进去,用力一拧!

 “嗡…突突突…咔咔咔…”

 引擎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般的嘶鸣,排气管猛地喷出一股浓黑的油烟,

 整个坦克车身都跟着剧烈地抖动起来,像一头垂死挣扎的巨兽。

 浓烈的、带着滚烫热浪的未燃尽柴油废气,

 瞬间从车体前方的缝隙涌进驾驶舱,呛得徐天亮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直流。

 “油门!轻点踩油门!

 你想把它憋死啊?!”

 张爱军咆哮着,一巴掌拍在徐天亮后脑勺上(隔着头盔),

 “稳住!稳住油门!

 听声音!

 找那个最平稳的点!”

 徐天亮被烟呛得头晕眼花,脚底下像踩了棉花,油门踏板不是踩轻了就是踩重了。

 引擎的声音时高时低,车身抖得像筛糠。

 折腾了快一分钟,引擎的嘶吼才终于稳定下来,变成一种低沉而持续的“嗡嗡”轰鸣。

 整个驾驶舱都在微微震动,金属的共鸣声贴着骨头缝往里钻。

 “前进一档!”

 张爱军命令,

 “左脚把离合器踩到底!

 右手把档杆往前推!

 最下面那个位置!

 对!推!”

 徐天亮手忙脚乱,左脚死死踩住沉重的离合器踏板,右手摸索着找到那根冰凉的档杆,用尽力气往前一推!

 档杆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入档了。

 “慢松离合!慢点!

 同时轻给油!

 右脚下边那个!轻点!”

 张爱军紧盯着他的动作,吼声不断。

 徐天亮小心翼翼地抬起左脚。离合器结合的那一下,车身猛地往前一拱,像被人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

 徐天亮猝不及防,脑袋“咚”一声撞在前面的仪表盘边框上,眼前金星乱冒。

 “哎哟喂!”

 “谁让你一下全松开?!

 找抽呢?!半联动!

 半联动懂不懂?!

 慢点抬脚!找那个劲儿!”

 张爱军的骂声劈头盖脸。

 徐天亮捂着撞疼的额头,龇牙咧嘴,忍着痛重新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