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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银泽心下一沉,当即皱了眉。
杨雯见他愤怒又狐疑模样,解释道:“我听见他给他的秘书打电话了,所以肯定不是追着你们去的。”
李银泽:“……”那也挺尴尬的,于是道了谢便离开,与妹宝在机场汇合。
妹宝要去趟欧洲,是她辗转一夜的临时起意——李银泽说得对,有问题就得解决,不能想着躲开,眼下,梁鹤深是问题,蜀绣展也是问题,而后者显然更加紧迫。
因为自家先生而生出的窟窿,对内怎样闹都好,对外却不能视而不见,无论如何都得去补好。
可怎么补?毫无头绪。
所以决定先过去看看,能见到那位富豪最好,若见不到,努力过至少能抵消一点她内心的愧疚感。
独自出远门这种事,妹宝从未经历过,她自觉这份冲动难以保持,于是早晨一睁眼,就买好了机票。
李银泽知道后,吓了一大跳:早知她有此荒唐打算,他无论如何不会帮她跑腿。
妹宝一意孤行,说走就走,虽然勇气可嘉,但天高水远,说到底还是不放心,李银泽想陪她一起去,被强硬拒绝了。
妹宝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径直往机场里走。
李银泽追上去:“真要去?三哥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妹宝先去取票,再去托运行李,也断断续续跟他说话,“也是挺巧的,那位先生恰好就是法国人,三哥听说过。”
李银泽扶额:“不是,那人家世界级富豪,听说过不是很正常一件事?”
妹宝叹口气,又乐观地笑了笑:“总之走步看步,三哥打听到他的行程了,目前就看能不能牵到见他一面的人脉。”
两人在托运处站定,李银泽叉着腰,忧心忡忡地舔了下唇。
办好托运没多久,广播里就传来提示音,妹宝低头看一眼航班信息,握起拳头锤他肩膀:“别担心,我哥会在那边机场接我的,对我有点信任度好不好!”
“虽然这件事我不见得能解决得了,但总得试试才知道啊!”
李银泽愣了下,恍惚想起许多年前,眼前这个笑容乖巧的女孩,曾是多么清澈而明媚的存在,她勇敢、无畏,无拘无束,她天真、烂漫,也无忧无虑。
作为一个男人,李银泽没办法对梁鹤深生出任何好感,尤其是,他那么理所当然地从天而降,夺人所爱,可是,就妹宝的只言片语判断,那个男人不可能如此莽撞愚蠢:“你确定这件事是你世叔做的吗?”
妹宝垂下眸,抿唇想了想:“证据虽然摆在眼前,但我……我其实相信不是他做的。”
昨晚闹得不欢而散,究其根本是因为妹宝被他强词夺理、死不悔改的样子震撼到了,但稍微试探就知道,他对蜀绣展一事显然是如坐云雾的状态,这让她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
李银泽疑惑地蹙眉:“那你还……”
“因为,我们之间存在问题是事实,需要借此机会冷静、反思一下。”妹宝平静地说,“我突然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其实挺冒昧的,在此之前,他没见过我,也不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无论来的是阮妹宝、朱妹宝、陈妹宝,还是什么别的花花绿绿的妹宝,以他的德行都会照单全收,我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开启了这段婚礼。”
她说着,攥着机票的手紧了紧,转眸望向安检区:“或许不止是我,他也不明白自己对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而且,所有证据都指向他,这个窟窿就算不是他亲手捅出来的,跟他也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无辜吗?就像魁城那场火,阮家无辜吗?优柔寡断终究自食恶果,我们这恶果吃了便吃了,可是,更无辜的人呢?”
“苏鸣哥,童月,丁映老师,师兄师姐,还有绣娘们……”
“眼下,是不是罪魁祸首重要吗?重要的是解决这个问题。”
李银泽心中陡然泛起一阵酸涩,在眼泪疯涌而上的瞬间,他抬手遮了下眼睛,垂头一笑:“咱们妹宝是真的长大了。”
——昨夜那句“长大了”是揶揄,此时此刻这句,是肺腑之言。
妹宝又锤了下他的肩膀,轻飘飘说了声“走了”,头也不回就迈开了步子。
好一会儿,李银泽抬起了脸,潮湿的视线里,他看见她被拉长的身影,正昂首挺胸地走向阳光-
同样彻夜难眠的还有一人。
快入夏的天,这长夜却显得过分冷寂。
凌晨两三点,乔舟坐在沙发上,端着杯咖啡,一点点地往嘴里抿,梁鹤深则站在窗边,在他脚底是绚丽斑斓的城市霓虹,哪怕无人在意,哪怕无人欣赏,它们也会这样固执而孤独地值守整夜,直到天尽头晕染出灰蒙蒙的一片白光,那伫立窗边的黑影才稍稍一动。
可怕。
常人这样站一夜都难受,更何况梁鹤深。
他握在手中的木杖一动不动,但镀在上面的缕缕金光却在替他发抖。
一夜见了好几拨人,也有电话,或者视频会议。
总之,不
是多么复杂的一件事,很快就理清来龙去脉——梁氏集团有内鬼还没抓干净,梁鹤深与秦戎征的私密合作漏了风声,穆冷两家生出忌惮,又成了同气连枝的好兄弟,还让他们联系上了远在海外的姚家人。
痛失国内市场,姚家怀恨在心,穆冷两位承诺了什么都懒得去深究了,总之还真让那边找到了破绽。
欧洲那位富豪,是艺术家,但也是男人,是男人,十有八九就绕不开石榴裙,耳边风一夜一夜那么吹,吹得他烦了,厌了,大手一拂,断了多少人的心血和期望。
别人呕心沥血的作品,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乐子,他觉得好时便捧做艺术品、艺术家,觉得不好时,脚底一碾,艺术品成了禁忌,艺术家陷进泥潭爬都爬不出来。
最让梁鹤深恼火的是,秦戎征那狗东西瞒他瞒得实在是过分啊,他甚至能想到,那狗东西为了保住自己在老婆那里的脸面,是如何添油加醋把脏水都泼在了他头上。
从姚家当年那位话事人,到如今他又亲自踩了坑。
摁着几欲炸裂的太阳穴,梁鹤深拨通了梦中人的电话。
秦戎征一看那串号码就觉得不对,接通电话前先翻身下床,连滚带爬去到阳台。
“已经在想办法解决了,他不是爱女人吗?十个八个送过去总有一个能入眼吧?”说完,他往身后看一眼,确定丁映还睡着,“漩涡中心的人可是我太太,我比你急好吗?谁能想到你老婆会知道啊!”
“送女人?”梁鹤深冷哼一声,熬了一夜疲惫不堪,挤压着脾气就像一捆干柴,一点火星和风就能引燃,“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蠢办法?”
“蠢办法?”秦戎征舔了下唇,要吼,又憋住,改低声咆哮,“你知道人家的资产是什么量级的吗?别说我秦家,就是你梁家凑过去,也只够塞个牙,那些鬼佬手段狠着呢,你最好稳着轻易别去招惹,惹毛了你死哪儿都不知道!”
“蠢,且懦弱无能。”梁鹤深得出结论。
秦戎征眉心一跳,铆足了劲要跟他论个短长,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已挂断了电话。
——总得来说,穆冷两位联合姚家使得这出离间计,虽然蹩脚,但敲在了筋骨上。
事情若是得不到妥善解决,在丁映心里是个疙瘩,在妹宝心里也是个疙瘩,怎么着?是个人都避不开七情六欲,两位再公私分明,也没办法在这种问题上分个丁卯,梁鹤深和秦戎征的合作肯定没办法继续。
手机扔进沙发,梁鹤深把自己也一并扔进了沙发。
乔舟给他端杯热水去,侧眸往他脸上一瞅,才发现他唇色苍白,额上还冒着密密麻麻的细汗,那双眼睛紧闭成十分难受的模样。
“您没事吧?”纯是明知故问,乔舟把视线挪去他腿上。
“没事。”纯是死鸭子嘴硬,梁鹤深沉沉地吐出两个字,抬起胳膊,压住了眼睛,那干枯的唇瓣动了动,“叫周郁过来一趟。”
“您回家歇会儿吧,想要见到那位富豪,还得费点功夫,而且对方那个身份地位,就算以利相诱也得仔细筹谋一番,学校那边我派人去盯一下,确定妹宝安全就……”
梁鹤深抬起手,示意他别再说了:“昨晚是李家那小子接走的她,想是安全的,妹宝现在是惊弓之鸟,别再找人去惹她厌烦了。”
乔舟抿抿唇:“那您……”
梁鹤深声音低淡,疲惫至极:“不是确定那人要去波尔多了吗?给我订一张机票,越早越好。”
第75章 第75章“小坏蛋,就知道欺负我……
不同于古生物系的独苗还有辅导员,蜀绣专业师徒传承制,妹宝直归丁映管,所以要感恩北城大学教务系统的便利,她不用直面丁映,直接网上提交请假申请,可假还没批下来,她就孤身一人飞去了欧洲,这件事,在工作室里引起轩然大波。
秦淮远、秦槐云等人追去机场已经来不及。
丁映也有些懊恼,回想昨日种种,对妹宝而言何尝不是晴空霹雳、无妄之灾,秦淮远说得中肯,这件事怨天怨地都怨不到妹宝身上去,她又有多无辜?
秦戎征收到消息后赶紧通知梁鹤深,可惜对方已经切换飞行模式,戴着眼罩在头等舱小憩。
同一航班,多有缘分,但碰不见。
妹宝在经济舱,梁鹤深活了三十二年就没去过经济舱,两人连候机室都不一样,登机时间也有所不同,碰不见是正常的,碰见了反而意外。
这个意外因为飞机中转发生,在中转站机场,一家餐馆。
妹宝取了餐回到座位,但座位已经被人占领,人生地不熟,又语言不通,想摸手机打开自动翻译软件,可双手腾不出空来,她跟个哑巴似的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悻悻往后退,猝不及防的,撞上一块硬梆梆的胸膛。
餐盘里的可乐没有封杯,荡出一大片污渍在胸口,只觉出一股湿哒哒的凉意,没来得细看,妹宝转身道歉。
两人熟悉到一定地步了,就是看一眼他胸前的纽扣,都能砸吧出刻入骨髓的滋味,妹宝暗道不妙,抬起眼皮,果然撞上一张沉闷而铁青的脸。
梁鹤深抬手扶额,不动声色地摁了摁眉骨,压着愠怒沉声开口:“这个时间,你不在学校上课,在这里做什么?”
“要你管?”妹宝不耐烦地瞥他一眼,侧着身子走开。
“你是我太太,我不管你谁管你?你想要谁来管你?”梁鹤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可怜那杯可乐,荡得只剩下了一半。
“分手了,我俩。”妹宝一字一顿冷冷地说,表情无悲无喜。
“分手?”梁鹤深嘴角一抽,扬了下眉,把手杖递给乔舟,又从她手里接过餐盘,拽着她的胳膊往空位置走,“你说分手就分手?好大的脾气和本事,没有那种道理!”
妹宝蹙着秀眉,又不敢挣脱,现在的她得充当他的手杖,谨防他一个“不小心”又摔给她看,丢脸不说,这里可没有厚实的毛绒地毯。
被逼无奈,在他身边落座。
梁鹤深残端难受,心情也烦到极致,毫无胃口,仰着脖枕在椅背上。
妹宝默不作声扒拉着寡淡无味又硬梆梆的牛排,侧眸瞄他一眼,瞧见那截修长脖颈中央洁白而锋利的喉结,微微一颤,有种冰雪破碎的美感,再瞄一眼,瞧见他冷白的一张脸,哪个细节都像死人一样毫无生机和颜色,又瞄一眼,瞄见他额头溢出的汗,像蒸发出来的盐分黏在皮肤上,也黏住了他额前的碎发。
视线再往下,他还穿着昨日那套衣服,这是没有过的事,他讲究人一个,有时比女人活得还精致,虽然他偏好的颜色款式就那些,但365天的衣服真是没有重样的,妹宝还曾感叹过他的能耐,能把那么单调的衣服凑出满满一个衣帽间。
到底忍不住,妹宝握着叉子敲敲盘子边缘,闷闷地说:“你不吃饭?”
梁鹤深费力撩开眼皮,望一眼她冷冰冰的后脑勺,咽咽嗓,懒懒地回答:“不吃。”
妹宝回眸瞪他一眼,毫不怜香惜玉的口吻:“不吃为什么要买?浪费粮食可耻可恶!袁爷爷真是把你喂得太饱了,你以
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衣食无忧?”
“……”他两个字,她怼了他一串,还袁爷爷,袁爷爷可不研究汉堡、牛排和可乐。梁鹤深却不由扯唇一笑,最后在她哀怨的注视下坐直,理了理领结和袖口,拿起了刀叉。
妹宝收回视线,继续吃饭。
梁鹤深吃了几口,再也吃不下,一是这食物难以下咽,二是他实在身心难受,但也没把那叉子放下,总之就细嚼慢咽应付着。
妹宝吃完了,擦擦嘴要走。
“又要去哪里?”梁鹤深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
妹宝低头看一眼,无奈又无情地讽刺道:“难道飞机要开到餐厅门口来接您吗?”
“那也等着我一起。”梁鹤深没松手,另一只手摸到餐巾纸,随便压了压嘴,“英语、法语你哪样说得明白,人家说什么你听得懂吗?路标……”
“又来了!”妹宝抬起脸,斜望天花板,长长地叹一口气。
梁鹤深立刻闭上了嘴。
妹宝挣开他的大掌,以深恶痛绝的口吻“啧”了声,评价道:“活爹,不然我干脆改口叫你爹地吧,世叔?”
“……”梁鹤深更加不敢说话。
乔舟在旁边杵着,多窘迫又严肃的场合啊,可他瞧梁鹤深那被怼得大气不敢出的怂样儿,居然忍不住笑了声。
——结果当然是受了两人齐刷刷射过来的白眼。
再度登机,梁鹤深给妹宝升了头等舱,空姐过来请人,妹宝把眼睛一闭,拒绝了。
于是又换了个空姐来,对方说英文,中途似乎又切换成了法语,叽里咕噜的妹宝听不明白,最后人家还挤出几句歪歪扭扭的中文来,并露出为难表情。
妹宝摁摁眉心,站起身,最终还是去了头等舱。
这才发现,姓梁的把头等舱包了。
离谱,他怎么不把飞机一起包了?有这个钱做点什么不行?
妹宝径直坐去离他最远的位置,梁鹤深往后看一眼,正巧对上她貌似写着“您有事吗”的冷淡眼神,于是温柔一笑,平心静气地收回了视线。
头等舱的舒适度确实比经济舱好上许多,也或许是睡眠不够,妹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梁鹤深最终还是挪去了她身边,小毛毯自然让给她,轻手轻脚往她身前围,指尖顿在她肩头,又慢慢移去那张比窗外云团还干净宁静的脸颊,喉结一滚,低淡声线从喉中溢出:“小坏蛋,就知道欺负我。”
话落,小心翼翼把脸凑过去,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极轻的动作,偷感十足。
抬眸,对上乔舟一双错愕的眼睛,凝固长达五六秒,他眨了下眼。
梁鹤深勾起唇角,一字一字无声询问:没见过夫妻调/情?
“……”乔舟无语,别开脸去,静默几分钟,又起身,挪了个眼不见心为静的座。
不知过了多久,妹宝醒来时,梁鹤深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似乎也睡过去了,她低头看见身上的小毛毯,掀到鼻尖闻一闻,还有股淡淡的檀木香,再深深呼吸一口,好像又成了温暖而干燥的阳光味道。
侧眸,看向身边人。
他眉心微微拧起几条细褶,像是压着很重的心事,连梦里也不得安宁,往下,那两瓣唇稍显干枯,微有些起皮,泛着病色的白,嘴唇上面,冒出密密仄仄的黑色胡茬——原来男人的胡茬长得那么快吗?不过一天一夜而已。
妹宝意识到,她好像从未见过他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
很难不心疼,鼻尖酸酸的,她一忍再忍,还是伸出手去,碰碰他的长睫毛,又去他脸颊边,把手心往他胡茬上扎。
可是刺痛感还没明确传达至神经,梁鹤深撩开眼皮,下一秒,就捉住了她匆忙收回的手,箍在掌心,重重地,往自己脸上摁。
好半晌,他无声笑了,继而叹出口气:“终于愿意理我了?”
“谁要理你?”妹宝抿抿唇,怕自己心软,所以不愿意去看他的眼睛,只能看那双筋骨嶙峋的手背,“是你抓着我不放!”
那骨节动了动,青的白的,亮得晃眼睛——不妙,好像更加心软。
妹宝企图挣开他的手掌,但他不愿意,所有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别开脸,捞起身上的毛毯砸去他腿上。
梁鹤深坐直了身体,抬起另一只手,虎口钳着她的下巴,用力扳过来,迫使她与他对视。
他是手劲大,可也不敢真的用力,只用四五分的劲儿,就抵不住妹宝很抗拒的挣扎,于是单刀直入地说:“你室友,蟑螂还有跟踪,这三桩罪,我都可以认下,但丁映那个全球蜀绣展,真的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妹宝声音淡淡。
梁鹤深颤了颤眼睫:“你知道还?”
“世叔。”妹宝垂眸,“放手吧,这个姿势我不舒服。”
梁鹤深一愣,赶紧松了手。
妹宝揉揉下巴,又望向他:“我们的问题不在此,你说你认下前面三桩罪,是真心的吗?还是哄我的?”
“当然是真心的!”梁鹤深沉下嗓音,还皱起了眉,“我什么时候待你不真心了?”
他只答前一个问题,对后一个问题置若罔闻。
妹宝凝视他,梁鹤深碰了碰唇,举起手指对天发誓的模样:“事情已经发生,我怎么道歉都没有意义,但我向你保证未来绝不会再发生类似事件。”
妹宝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梁鹤深又咽了咽嗓:“这还不够吗?不然你还想让我怎么样?你说出来,我们再沟通好吗?”
瞧,他哪里是意识到错误的模样?明明就是哄小孩的招。妹宝低头一笑,又靠回椅背,抿着唇没有一点想要说话的意思。
梁鹤深意识到自己措辞太急躁,闭了闭眼,想辩驳什么,却毫无头绪,于是也靠回了椅背。
莫名的沉默,直到空姐来送小食,她说英语,是外国人的正常语速,蹦进妹宝耳朵里就自带加速,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牛奶、摩卡、热可可、鲜榨橙汁和矿泉水。”梁鹤深掐去“冰美式”和“冰可乐”,微微歪着脑袋,笑着给她翻译,“想喝哪种?”
妹宝抬起一边眼皮,瞄他一眼:“不要,不渴。”
“那小食呢?”梁鹤深扫一眼餐盘,又要跟她汇报。
妹宝直接叫停:“也不饿。”
“是吗?那好吧。”梁鹤深淡声应了,再转头用流利自然的英语和空姐对话。
最后妹宝看见他每种都来了一杯,还有鲜切水果,蛋糕,巧克力饼干……五花八门摆在桌板上。
中转站的食物实在不合胃口,妹宝看着他的桌板,咽了咽口水:“你饿了?”
“倒也没有。”梁鹤深垂眸,先拧开矿泉水瓶盖,咕咚灌了一口,再拆开吸管,插进橙汁里,咕噜吸一口,最后拆了蛋糕,叉子戳中顶上嫣红的整只大草莓,放在唇边,微微一笑,“一张机票好几万呢,不吃白不吃。”
“……”妹宝无语地抿了下唇。
“所以,吃吗?”他偏头,把草莓递了过来,语气温和,似哄似骗的,“行了,别和食物闹脾气,机场那寡淡的饮食,连我都不习惯,你能喜欢才怪了。”
那她也不稀罕飞机上这点小食啊!妹宝心里闷闷地想,嘴巴却张开,一口叼走了大草莓。
嚼吧嚼吧,迸溅的汁水击穿味蕾,妹宝脸都挤在了一起,这草莓就是看着漂亮,吃起来酸死了。
耳边忽而一笑。
妹宝眯着眼侧过去看,就对上梁鹤深炯亮璀璨的眼睛,里面乘着满满的温柔与宠溺,他拆开新的吸管,放进热牛奶中,递到了她嘴边。
妹宝接过牛奶,一口下咽,才说:“你没必要委曲求全做到这个地步……”
梁鹤深低下头,又去拆鲜切水果:“怎么又成了委曲求全?”
“不是吗?你也不是乐意要娶我的。”妹宝嘟哝着。
梁鹤深指尖一顿,收敛了笑意,扭头看她。
妹宝又说:“像你这样的人物,想要什么女人不行?”
梁鹤深眼神一滞,下意识咬了咬后槽牙:“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等到三十岁?”
“因为你正人君子,重信守诺!”这话说出口,妹宝的心也闷痛到无法呼吸的程度,“那不是爱,哪怕是在新婚夜后,你都在想着如何弥补那个错误,对,在你眼里,那就是个错误!是我的任性莽撞造成的错误!”
无可辩驳,梁鹤深微张的嘴唇僵住。
“现在就是个机会。”妹宝别过脸去,抬掌揉了揉眼皮,也顺带把泪意揉了下去,“让我们都仔细想想,这份感情到底有没有必要……”
“妹宝。”梁鹤深打断她,声音低哑而沉痛,“我不想听到你说这种话,因为你没有资格。”
妹宝愣住,眨了眨眼,飞快扭头看他,喃喃问:“我没有资格?”
“对,你没有。”梁鹤深冷冷开口,指尖
压在鲜切水果的保鲜膜上,一下就抠破了,手指戳到了里面,脏了,他厌烦地闭了下眼,掀手就把整盘拂去了地面。
“啪”的一声响。
果盘砸到地面,也砸得妹宝惊了下,回过神,再看他不可理喻的模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愤怒又翻涌起来,立马解开安全带站起:“我是你养的宠物吗?我没有资格?我有资格走到你面前,就有资格从你面前离开!生我养我的爸妈都管不到我,你还配管我吗?”
“谁都有资格,可你就是没有资格!”梁鹤深抬起头,大声吼过来,手掌狠狠砸在桌板上,险些把这固定的设施都拍掉,“为你我付出了多少代价你一无所知!你没来就罢了,来都来了,现在想跑?你跑去天涯海角都得给我回来!”
“我不配管你?”他额头爆出青筋,目眦欲裂地说,“你大可以试试看啊!”
妹宝盯着他,生气地发起抖。
两人再次崩了,问题不知道出在哪里。
乔舟走过来安抚,空姐也赶过来劝架。
头等舱和经济舱就隔着一道帘子,隔音效果几乎是没有,这动静也引起另一边的骚动。
妹宝再次远离他,梁鹤深摁摁额头,彻底沉默了下去。
飞机抵达目的地,舱门一开,妹宝提上背包,扭头就撤了。
第76章 第76章进击的妹宝
“跟不跟啊?”
乔舟迈开一步,又退回来,回眸看向还坐在座椅上的男人,只看他腮帮动了又动,覆盖在眼睛和额头上的手背鼓起可怖的青色脉络,然后重重地搡了下额前的头发,同时,那锋利的喉结狠狠一滚,几欲是山崩地裂地咆哮。
“你说呢!我是能跑过去跟着她还是能飞过去跟着她?这他妈是在法国,在波尔多!她给人骗去卖了都不知道!”
“……”乔舟屁都不敢放一个,拎上随身行李赶紧跑了。
跟了梁鹤深十年有余,乔舟这真是第一次听见他飙脏话,虽然他平时生起气来,说话也不怎么中听,表面挺平顺的词,一把薅下去能扎满手的刺,但这样明目张胆的刺,第一次,恐怕这辈子也是第一次。
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乔舟能理解,换他,他也气,但妹宝一无所知,这气不该发到她身上去。
——当然,这仅限于局外人的清醒认知-
妹宝通过机场检查,直奔行李领取处,然后和阮玉宝在接机大厅碰面。
一开始也担心过,异国他乡、语言不通,万一和阮玉宝擦肩而过怎么办,结果目标太好锁定,一圈接机的,就他举了个巨大的玫瑰花圈,上面用闪闪发光的芭比粉写着斗大的三个中文字——阮妹宝。
“三哥,你太浮夸了。”妹宝皱皱眉,好像被梁鹤深激出了迟来的叛逆和羞耻心,抬手遮脸甚至不想和他相认。
“哪里浮夸?”阮玉宝接过她的行李,顺势把玫瑰花圈递给她,“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芭比荧光色,书包、裙子还有皮鞋上都是芭比……”
妹宝把秀眉蹙得更深,抱着花圈嫌弃地疾速步行:“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很久吗?我感觉好像也没多久嘛!”阮玉宝挠挠后脑勺,跟上她的脚步,“等等哥哥啊,我们先回酒店放行李,然后去吃饭,我在圣凯瑟琳街上订了座,点了白汁烩小牛肉、鹅肝料理、巴斯克式烩鸡、波尔多七鳃鳗还有圣雅克扇贝,再配上波尔多干红,最后来个烤卡芒贝尔奶酪、焦糖蛋奶冻、舒芙蕾……”
妹宝回眸瞥他一眼,烦道:“哥,我不是来度假的。”
“知道知道。”阮玉宝揉揉她发顶,笑说,“但饭肯定要吃嘛,圣凯瑟琳大街可是号称法国最长的步行街,沿路也能看到些异国风景,不想去看看吗?波尔多可是红酒殿堂,落地第一天怎么都要尝尝嘛!”
妹宝没精打采地说:“可我没胃口,回家随便吃点饼干牛奶吧!”
“那怎么行?我知道你长途跋涉有些辛苦,咱们可以先回酒店泡个澡休息一下,然后再出去吃饭,我订的酒店也在圣凯瑟琳大街附近,很近的。”阮玉宝说。
“再说了,你心急也没办法啊!我的确打听到,三天后,在波尔多会有一场颇具权威性的艺术讲座,gabriel极有可能会出席。”
gabriel就是那位欧洲富豪。
阮玉宝发自内心地不想打击自家妹妹的自信心,可又不得不先给她打个预防针:“但能不能见到他尚且是个未知数,见到了,你怎么留住他是个问题,留住了他又能不能随机应变,用流畅而简洁的法语表达诉求并说服他又是另一个问题,这两个问题对你而言都非常棘手。”
妹宝脚步一顿,叹了口气。
“所以,先听我安排,放轻松。”阮多宝绕到她面前,俯下身,轻揉着她脸颊,笑说,“天塌下来还有哥哥顶着,别担心。”
妹宝心里酸酸的,一句“有哥哥顶着”让她瞬间想到了梁鹤深,他虽然没说这样的话,但已经默默开始了行动。
目光往后,越过人来人往的身影,妹宝最后往机场出口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梁鹤深还在研究怎么一个人把行李弄去酒店,乔舟屁颠颠回来了。
两人沉默对视,半晌。
“……人呢?”梁鹤深气得太阳穴都麻了,只感觉眼皮子生理性地跳了跳。
乔舟取回行李,说:“妹宝让她哥哥接走了,好像是老三吧?”
“好像是?”梁鹤深一字一字地重复他的话。
“那眉毛眼睛长得差不多,应该是吧。”乔舟说,说着淡定地瞄他一眼,然后往出口方向迈步,“走吧,妹宝只是年轻,不是傻子,这种地方,怎么可能随便跟陌生人离开?您担心她不如担心一下自己。”
“……”吃一堑长一智,妹宝确实不大可能再随便跟人离开,但梁鹤深还是牙根一紧,扶额,闭眼叹气-
妹宝在波尔多呆了这三天,每一天,都过得焚膏继晷。
事发突然,她这步棋走得也冲动,本就没有做足准备,眼下,既要查历史文献、整理归纳,收集到足以证明蜀绣项目绝无任何企图搞男女对立的资料,还要写稿子,改稿子,做翻译,再背下来,然后挖掘问题,组织答案,以应对对方可能的提问。
妹宝此前从未接触过法语,这难度,堪比登天。
她这边争分夺秒、通宵达旦,结果到了第三天,gabriel没有出席讲座。
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妹宝气得跳脚,但这一切她早有心理准备,对方是什么等级的人物啊,若叫她轻易见到了,这个问题还能把秦家和丁映一并难住了?天方夜谭呢!
妹宝很快调整好心态。
她知道自己准备得不够充裕,这件事反而给了她一点缓冲时间。
波尔多作为妹宝进击的第一站,以彻底的失败告终。
据调查,gabriel经常居住地在里昂,但具体常住哪个地方?再者,就算知道了他的住址,能直接接触到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他的小女儿尚在巴黎一所大学念书,gabriel非常宠爱小女儿,所以经常去巴黎陪伴她。
于是,阮玉宝先陪妹宝一起去了巴黎,紧急训练她能用法语表达日常需求,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妹宝的日子成三点一线,但过得还算充实惬意,这得益于法国独有的浪漫文艺腔调,再加上,酒店环境不错,处于黄金地段,去哪里都方便,风景也好,推窗即是杜乐丽花园,还可远眺埃菲尔铁塔、卢浮宫以及巴黎圣母院,离塞纳河也不远。
她上午在咖啡馆整理资料,下午去塞纳河畔练习法语,那附近有不少著名景点,倦了时,妹宝会去逛一圈,也独自在河畔等日落,看天际线挤出一片甜橙色,再落进粼粼湖面成为只可远观不可觊觎的碎金,看天空铺出樱花和薰衣草交织而出的粉紫色霞光。
油画里五
彩斑斓的风景生动地跳至眼前,浪漫到让妹宝觉得不真实,耳边虽有游客的欢声笑语,可心却因这片风景变得无比祥和宁静。
晚上回到酒店,再像备战高考那般,查漏补缺。
阮玉宝在时,会陪她练习法语对话,再以门外汉的角度,择几个刁钻问题考验她的应变能力。
这样闭关大概一个月,妹宝终于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她打开微信,一串串的消息蹦出来,是来自蜀绣的师兄师姐,其中也夹杂着梁鹤深的几句话。
她扫过一遍,挑中钱苗苗的问候回复。
对方几乎秒回:你现在在哪里呢?一直联系不上你,我们都要报警了!
哪至于?妹宝虽在国外,但学校的假条却有定时续,紧急联系人也能联系,无论如何,他们都能知道她是安全的。
国际漫游是阮玉宝早就给她办好了的,但她抵不住秦淮远等人的连环炮攻击,梁鹤深也打电话烦她,扰她意志不坚定,心绪也定不下来,于是干脆任性一把,撂下“一条直道走到黑”“不达目的不罢休”“不到黄河心不死”诸如此类的态度,直接摘掉了国内电话卡,改用了当地电话卡。
不过此行为,确实显得非常任性,就像在赌气。
——或许就是有赌气的成分?妹宝不为此辩驳。
蜀绣展虽由丁映全权负责,但那作品里,有丁映的心血,也有她、师兄师姐、绣娘们的一针一线,虽然大家努力的方向不同,但目标是一致的,不谈是非功过,就算作为一名普通成员,妹宝也有义务帮忙解决眼下难关。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罪不在她,也不在梁鹤深,那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谁又能揪出真正的罪魁祸首,就像魁城纵火案,祸起于阮家没错,但阮家有罪吗?
所以,妹宝清醒地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该由丁映来指责她,绣娘对她的怨气怒气,也毫无道理可言。
她固执地认为,解决眼前这个问题,成了她挺直脊梁的关键。
——解决它,然后告诉众人,错不在她,但她不计较!她要的是昂首挺胸离开这个项目!而不是被人像过街老鼠驱赶出去。
妹宝有她的硬骨,但眼下,在法国是傍晚,在国内却是深夜,这个时间?就连最清醒理性因此也稍有距离感的钱苗苗都能秒回,妹宝很难不生出几分自责与心酸。
妹宝立刻编辑信息,告诉她自己在巴黎,一切都好。
钱苗苗又回:我们也在巴黎,你在哪家旅馆?
妹宝瞪圆了双眼,琢磨着她的回复:你们也来巴黎了?
这个时候,蜀绣班子的群聊突然热闹起来,先是秦槐云分享了一个旅馆定位。
然后,消息接连不断地涌出。
秦淮远:妹宝,你在巴黎哪里呢?把定位分享给我们。
田俊杰:不是,这我真的要说叨说叨你了,怎么能说走就走,也太不听话了,你知道大家多担心你吗?这件事千错万错都不是你的错,那天真是遇上我不在,我要在的话,免不了把工作室都砸了!气死我了!
紧跟着一个的表情包——是那个举着39米大刀的火柴人。
钱苗苗:楼上请闭嘴。
秦淮远:妹宝,教授和绣娘们都知道错了,你别与她们计较,大家都清楚,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该迁怒于你,大家很担心,也很自责,教授已经亲自调整了那位绣娘接手的部分,等你回来,如果你愿意,那副作品就依然由你负责。
钱苗苗:是啊,妹宝,你怎么会那么冲动,想着独自解决这个问题呢?虽然你世叔与这件事或多或少有些牵扯,但完全与你无关啊!
秦淮远:事情已经发生,我们是一个集体,内部一定要齐心,不管这个问题到最后能不能解决,我们都是彼此的依靠。
田俊杰:[黄豆人抠鼻]哎呦喂我都服了你俩,说得文绉绉的,我都起鸡皮疙瘩了,总而言之就一句话,不就是一个全球展吗?失去这一个,我们再筹谋下一个呗,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毛子一个大佬,眼下看着,他也没诚心诚意欣赏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到此为止我看挺好。
钱苗苗:[黄豆人微笑]楼上闭嘴。
秦淮远:[黄豆人白眼]你这是一句话吗?
此时,一直没发言的秦槐云终于冒泡,发了一张照片出来。
然后说:淦!我就说吧,那天在那家咖啡馆门口看到的人就是妹宝,俊杰还说不是!
田俊杰:omg,你怎么买个咖啡都拍照啊!告你侵犯肖像权啊![狗头]再说我哪有时间仔细看,就你非要喝那什么花神咖啡?排队的人那么多,再不跑快点得排去天黑,你当公费旅游呢?
秦槐云:抠死你得了,而且我也没说让你一起等啊,大家都想尝尝鲜,就你大老粗毫无品味,妹宝我跟你说,你田师兄在塞纳河游船,因为太激动还掉河里了,丢死个人。
田俊杰:不知道谁乱来,搞得那个船一直在原地打转,我是想控制事态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抓狂]
钱苗苗:……
秦淮远:……
妹宝:……[小黄豆擦汗]
单打独斗筹备月余,妹宝自认已有足够的信心独面gabriel,但事实却很残酷,因为她根本连那个人都见不到,所以,看到群聊对话,她仿佛透过屏幕看见了对面的人——温柔可靠的秦淮远,嬉皮笑脸的秦槐云,从容理性的钱苗苗,豁达自信的田俊杰……
鼻尖酸酸的,又在看到田俊杰的抓狂表情包和钱苗苗、秦淮远无奈的点点点时,噗嗤一笑,是感动,是温暖,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就这样,蜀绣小分队在巴黎团聚。
第77章 第77章心疼一下他
相比妹宝的焦虑不安,这几人是真的心大似海,来到巴黎不过一周时间,已经把标志性景点逛了个遍,但他们的进度却比她快,因为敲中了关键节点。
说来也巧。
秦淮远认识的那位纹身师,曾是位画家,受gabriel青睐,而gabriel的小女儿Christine在小时候出过一场意外,从脖子到脸颊留下一道疤痕,用尽美容手段都没能完全治愈,因此有些自卑。
那位纹身师帮助Christine重新找回自信,两人也成为意气相投的朋友。
Christine二十岁生日将近,邀请纹身师出席宴会。
这位贵族小姐继承了父亲热爱艺术的灵魂,纹身师相中一份礼物,不算昂贵,但纯粹手工艺品,需要秦淮远助力,就这样,在机缘巧合下,蜀绣小分队打通了这条人脉。
gabriel一定会出席Christine的生日宴会,届时就是他们的机会。
听完,妹宝不由得感慨:“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闻言,钱苗苗放下手中的资料,从窗边投来一眼:“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你不能只看这个柳暗花明的“村”,也要看前面山重水复的路。”
妹宝歪了下头,表示洗耳恭听。
秦槐云说:“首先是我们足够幸运,Christine?世上有成千上万的Christine,还好师兄考虑到礼物要与社交地位相当,所以多问了一句,知道是Christine之后,就要说服纹身师,这其中勾勾绕绕可不简单,因为阶级差距,他可不敢贸然把乱七八糟的人带去Christine面前。”
田俊杰忍不住插嘴:“我们怎么就成乱七八糟的人了?请勿歧视底层百姓ok?”
秦槐云没理会,继续说:“那位纹身师想送Christine的,是一件蜀绣晚礼服,从图案设计,到定稿定版,其奢靡繁华程度,超乎你的想象,没个三五月根本完不成,所以这段时间,大家轮流上阵,昼夜不断赶工,老师、师兄和苗苗的手估计都要废了,绣娘们也积极帮忙处理了许多细节。”
“而我们能去到宴会嘛!”她卖了个小小的关子,继而骄傲地扬起脸,又笑眯眯地拍了拍胸脯,“要靠我和俊杰。”
“Christine喜欢美食,我和俊杰找速哥学厨艺,同样日夜不分地在厨房里泡着,不瞒你说,我感觉自己现在强大到可怕,就算不做刺绣,我开饭店也能年入百万了。”
田俊杰适时抬起眼皮:“我听着这话特别耳熟,你们呢?”
大家都笑了笑。
这时,钱苗苗指了指妹宝准备的资料,又说:“既然有了这个机会,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来巴黎试一试,但这段时间,大家各有各的忙,根本腾不出空闲来整理资料。”
“没错。”秦淮远也停下翻译,扣上笔帽,“据Christine说,她父亲绝非公私不分之人,这件事虽是受了情妇挑拨,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想要他回心转意,并非易事。”
“另外,虽然Christine看在晚礼服和美食的份上,承诺全力支持我们,但这些浮于表面的内容,却并不构成充分理由,去打动gabriel。”
他顿了下,竖着钢笔敲了敲桌上的资料:“妹宝,你整理的这些,才是创造奇迹的关键。”
“是啊!”田俊杰欻欻翻动那叠厚厚的资料,不由瞠目结舌,“妹宝,你这都快修炼成历史学家了吧?”
得到赞许,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妹宝笑了下。
就这样,蜀绣班子聚在一起,又花几天完善资料,核查、精简,做翻译,最后几乎形成了一部法语版中华女性传奇文学作品。
秦淮远精通法语,妹宝最熟悉资料,最后定下,由他俩当前锋,负责去和gabriel谈判。
转眼,就到了迎战gabriel的前一夜,大家都说不出的疲惫,又不敢掉以轻心,虽然欢笑不断,但情绪是异常紧绷的。
日暮渐沉,秦槐云揉揉后颈,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仰,说要去买点吃的。
妹宝于是和她一起出门,去咖啡店买甜品。
餐后绕去座位等候,期间撞上一个人,是真的撞上了。
对方步履匆匆,怀里揣一杯咖啡,险些掉落在地。
“舟哥?”妹宝没有封杯的热牛奶荡出一小片来。
乔舟同样愣了下:“妹宝?你来巴黎了?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个月了。”妹宝一边回答,一边找出纸巾搽手背。
“没被烫着吧?”
“没有,这个温度已经不烫了。”妹宝看一眼他端着的咖啡,关心道,“太阳都快落山了,现在喝咖啡晚上要睡不着的吧?”
乔舟低头看一眼,淡淡地“哦”了声:“是他要喝的。”
妹宝眼睫一顿,咬咬唇:“都这个时间了,他还喝咖啡?”
“没办法啊,等会儿还要和人家商务团队谈判,他可是掌大局的人,脑子转不动哪行?”
“他脑子怎么会转不动?”妹宝脱口而出。
“是啊。”乔舟轻叹口气,“但毕竟血肉之躯,可能也有他转不动的时候。”
妹宝胸口闷痛,不及细想,便从乔舟手里拿走那杯咖啡,再把牛奶塞他手里:“我刚买的,没喝过,换给他吧,咖啡只是有助于提神,又不是兴奋剂。”
沉默片刻,好像都不知道这话题该如何继续,但两人又都没有挪动脚步,乔舟无奈地笑了下,从她手里换回咖啡:“别为难我了,这要给他咖啡换了牛奶,惹他生气不说,误了事儿可就糟糕了。”
妹宝蹙眉盯着那杯咖啡,一阵心烦:“他想以利相诱,也不想想,人家稀罕他那点的利益吗?不是什么问题都能用钱解决的,别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转告他,问题我们很快就可以解决了,用不着他自作多情、从中斡旋,让他回去吧!”
乔舟沉沉地看了眼妹宝,垂下睫毛又笑一声:“你有你的法子,他有他的法子,如果无法折中,彼此理解也好,他不也没干涉和嘲笑你的努力吗?”
“……”妹宝喉中一哽,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知道的。”
“他还好吗?”
乔舟咽咽嗓,极为短暂地思索了下,才抬起手中的咖啡,无奈笑说:“这是今天的第六杯咖啡了,你说他好还是不好?”
呼吸猛然一滞,妹宝眨了下眼睛。
手中的牛奶又荡出一朵洁白的花,泼在手背,或许是加了糖的缘故,让妹宝觉得有些黏腻感,闷闷的,不舒服。
这话题到此为止,店员正好报到妹宝的排单,于是点个头示意乔舟,转身去取甜品。
出来后发现,他仍站在门口,抬着手臂,腾出手指掀开衬衫的袖口,露出腕表看了眼。
“我们住丽兹酒店,离这里不远。”他这样说。
像是自言自语,他目视前方,也不期待她的回应,说完就迈开脚步。
或许太累,也或许只是单纯的神思恍惚,妹宝迟钝地应了声,很低很淡的一声。
却像是一阵风,让迈步的人感知到,又停下脚步,回眸。
“如果没记错,你是在八岁那年开始给他写信的,应该是一项课堂作业?”
乔舟表情无波无澜的,语气也平。
“那年他二十岁,正当年少轻狂,非常不成熟,富贵生活浸润出他沉敛的格调,家族责任催他生出深沉的心思,与此同时,骄傲也是被他写进了骨髓的基因,但如果你觉得他曾为你做的那些,都是举手之劳、轻而易举,那就错了。”
“妹宝,那几年他过得很艰难,几乎是行差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你的每一个心愿,他都有亲自去完成。”
装甜品的,是牛皮纸袋,随着他徐徐道来的话,在妹宝手里生出褶痕,耳边簌簌响着,说不清楚是风惊扰了街头的树,还是她在与某种力量抵死抗衡。
妹宝保持沉默,只是望着他,眼中倒映出天际线的晚霞,是一片碎掉的金光。
“你们夫妻之间,本不该我插嘴。”乔舟低下头,微微一笑,“我只是恍惚想起了,我去巧梨沟接你时,你一路上问过的那些问题,你担忧的,又何尝不是他担忧的,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你要离开,他追不上,也不敢追的……”
“舟哥。”妹宝忍不住叫停他,“别说了。”
乔舟却恍若未闻,微眯了眼睛,越过她,看向她身后复古而深沉的百年咖啡馆:“或许他表达爱的方式的确有些强硬、偏执,是错误的,你有你的立场责怪他,只是,他等你长大,不是等了一个月,一年,三年五年,而是整整十八年。”
“这份心意不该由简单一句‘因为你正人君子,重信守诺’来总结,因为其中原因是很复杂的,我甚至相信,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到的北城,他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期待着你的到来,因为你们在那十八年里,并非毫无联系,总有些细枝末节,促使你们做出了这样或那样的,叫旁人理解不了的选择。”
“妹宝。”他忽然叫了她一声,然后用沉闷低哑的声音说,“你心疼一下他吧。”
但这话却不像是在对她说,因为妹宝看见他仰着脖子,喉结一滚,眼里就泛起了水光,两瓣嘴唇隐忍微颤,屏息良久,才缓出口气。
——他是在向天祷告,求一个关照。
而她又何尝不是。
第78章 第78章完整轮廓
这天和蜀绣小分队吃罢晚餐,又一起练了练法语,妹宝回到自己居住的酒店。
忙起来的时候无所谓,走在路上吹着微凉的风也无所谓,甚至到了住处,疲惫不堪倒在床上的那一刻也无所谓。
妹宝觉得自己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睡过去。
她也的确是睡了会儿,中途醒来,紧闭的窗外一片寂静,唯有远处的埃菲尔铁塔还亮着辉煌耀眼的金色光芒,摸到手机看一眼,发现时间还没有拨至明天。
妹宝忽然想到,梁鹤深会不会和她看着同一片风景。
她恼火地抓了抓头发
,把头发抓得无比混乱,一如她混乱的心,轻易梳不出流畅通明的线条。
妹宝翻身起来,去洗澡,仔仔细细、心无旁骛地洗,企图洗去杂质杂念,然而裹着浴帽浴巾,抬手抹去镜子上的白雾后,她看着那张被水光映得模糊,被水温氲得绯红的脸,莫名怔愣住。
好像很陌生,她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
——不够爽快利落,像是回到了从前。
她把自己锁在巧梨沟,锁在栖山阁那方窄小的天地,看着明净如洗的蓝天,就以为自己和它一样明净,看着皑皑雪山的金光,就以为自己和它一样明亮,看着遍野绯艳的浓樱,就以为自己和它一样明媚。
可是,她无法自欺欺人,她尤其忘不了苏鸣饮下百草枯时,徐徐望向她的,那双温柔带笑的眼睛。
太苦了,太苦了啊!他们同样都是受害者,他却心安理得做了逃兵,留她一人,踽踽独行。
直到浮于脸颊表面的湿润流失,妹宝觉察到皮肤的紧绷。
其实紧绷的,又何止是皮肤?
很烦。她换上干净衣服,潦草吹了吹头发,连辫子也懒得扎了,揣上手机出了门-
丽兹酒店是巴黎著名的顶奢酒店,但直到踏进这里,妹宝对此都没有任何认知。
当初阮玉宝给她订酒店,也提过要不要住丽兹,说它有着中古贵族的极致美感,繁华、奢靡,更富历史的厚重底蕴,而且地理位置极优,但妹宝被价格劝退,阮家不穷,但也不能让她如此挥霍,既是老钱最爱的酒店,那就应该是老有钱的人才能住得起的。
乔舟来接她,引她往套房走。
一路铺着复古华丽的地毯,两边更是富丽堂皇,头顶是布灵布灵的水晶吊灯,人在这种环境下,恐怕很难不生出某种王子、公主亦或贵族的优雅与傲慢。
哪怕一条平坦的直路,也走出了阶梯的既视感,每一步都被迫踩着高贵精致的节拍,去迎合这纸醉金迷的富贵,也像是要走进某个了不得的殿堂。
梁鹤深住的房间,倒没有奢繁到多么过分的程度,温暖的象牙白占了大面积,贵气的金色和浅浅的雾蓝做点缀,一眼望去,茶几、书桌和橱柜上,都有精致的浮雕花瓶,里面是粉色的鲜花。
好像公主的房间啊!
——这是妹宝突然冒出来的想法,难道是因为没有别的房间了?
妹宝换了鞋进去,乔舟端来热水和水果。
室内静得不似人间,妹宝不由得压低声音去问:“他人呢?”
“吃了安眠药,刚睡着。”乔舟说,“到了巴黎之后日日熬着,身体早就达到极限了,一时半会儿醒不来的。”
妹宝不明白梁鹤深的反应为何会如此激烈,竟然到了失眠的程度,因为她吗?还是因为迟迟无法攻克gabriel这一难题而生出的挫败感?
“我出去走走。”乔舟捞起针织外套,“那么多天,我也总算能松一口气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说着比了个call的手势在耳边。
妹宝没有心情去琢磨这句话里的内容,忙说:“我待不了太久的。”
乔舟没应声,也只是笑了笑,继而轻轻合上了门。
乔舟一走,室内变得更加宁静,妹宝先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然后才缓缓向卧室。
梁鹤深浅眠,因此没有开灯,古典的落地窗前,几片典雅蓝的窗帘静静垂悬,从外透来一些微弱的光,映得床上的轮廓模糊不清。
随着距离拉近,床头柜的自然花香时而能盖住漂浮空中的香氛味道,视线再往旁边梭巡,辨认出他躺在一张满是碎花的床上,先是一笑,很快敛起,只余心酸。
这张宫廷公主风十足的床,除了典雅低奢,还足够宽敞,衬得他有些软绵绵的脆弱感,目光往下,轮廓是完整的——他的腿。
妹宝颤了下眼睫,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缓了缓,才坐去床边,犹豫了下,抬手轻轻落在他的额头。
一刹,接触到淋漓的热汗。
妹宝慌了下,收回手,瞧见他立时蹙起的眉棱,想要马上逃走,但不知怎地没有反应,这一迟钝,便瞧他的眼皮又挤了挤,好像梦里有什么恶劣的事,亦或她这只手,在梦里成了某种非常可怕的怪物,让他迫切地想要逃离。
但那双眼睛,最终没有睁开。
妹宝松了一口气,余光扫到另一侧的床头柜,放着两瓶药,拿去光线稍亮的地方看了看,发现是止疼药和安眠药,心里又是一紧。
恍惚想起新婚后的那个夜晚,她无意中撞见了他无比脆弱的模样。
很难去想象,不是因为想象这件事本身很难,而是要坦然自若地接受它,很难,会心疼到无法呼吸。
妹宝就这么静静地陪了他很久,但不是无事可做,她手里拿着一张柔软的帕子,不时替他拭去额上汗水,这也成了唯一能分散注意力的事情。
坐得有些累了,另外也试探过,在药物作用下,他的确轻易醒不了,妹宝于是得寸进尺,蹭掉了拖鞋,躺在他身边。
被窝里是温暖的,但仅限于上半部分。
现在不冷,妹宝却无端想起了冷的时候,在巧梨沟空调坏掉的夜晚,在公寓里电路故障的夜晚,她的手脚都凉,生物本能促使她寻找温暖地带靠近,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蜷起来,梁鹤深就会握着她的脚,往自己尚在的腿上放,有时也揣入怀。
那种姿势其实并不舒服,但两人都能安稳睡去。
这样想着,妹宝不知不觉钻进了他怀里,梁鹤深也似条件反射一样,翻个身,把人往里拽了拽,手臂绕过,虚虚地搭在她的腰上。
脖颈边,有潮湿的气息,挟着淡而甜蜜的花香,一阵一阵地铺开。
第79章 第79章公主来过了
美梦苏醒时,天际线已铺出一片柔静的光芒,古典的落地窗框出一块又一块浪漫的巴黎。
梁鹤深睁开眼的第一时间,是往身边看——依然空荡荡的。
他又闭上眼,想要再次睡过去,因为贪念梦里无比真实的,怀里被实实在在的重量和温度填满的感觉。
良久,他摁了摁太阳穴,深吸一口空气,却陡然察觉一股,徘徊梦里的熟悉香味,他从床上坐起,抬眼打量四周。
窗外漫进阳光,薄薄几缕淡金,投射于满室浮华,有些晃眼,残肢隐隐作痛,虽已习以为常,但他仍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揉,这一揉,揉到了坚硬而冰凉的假肢。
熟悉的香味彻底消失,就像一切都是他在自欺欺人,此情此景下,侵占嗅觉的,只有昂贵的高档香氛和时有时无的清新花香。
梁鹤深不由低头一笑,掀开被子,脱掉假肢,给自己做按摩。
来了这里,好像时间和世界都颠倒了,过得黑夜不是黑夜,白天不是白天。
和gabriel的商务谈判进入尾声,终于
可以歇一口气时,他的脑袋却疼起来,疼得没有办法,连带太阳穴和眼皮都在疼,负荷超载的心脏也跟着钝痛,他甚至觉得自己真是要归西了,但他知道只是缺乏睡眠。
可是失眠这种毛病,从来不是患者自找的苦。
安眠药对他而言没有太大的效果,因为事故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对镇定类药物产生了依赖性,同时也产生了抗药性,要加重剂量,势必影响脑神经。
以前他可以无所谓生死,现在不行,更不能不在意他的脑子,毕竟就剩下这点拿得出手的东西。
身边很空,耳边也很清静,妹宝没来前,他日复一日过着这样孤寂又清静的日子,不觉得有什么关系,但现在,他有些无奈,又生气。
细数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却久到他都以为自己快要习惯她的离开,可一场美梦就让他原形毕露,真是没出息!梁鹤深抬掌,压了压眼睛。
短暂调整后,他重新穿戴假肢下床,洗漱后出门。
“梁总,昨夜睡得好吗?”乔舟端来水杯。
“嗯。”梁鹤深淡淡地应了声,抿了一口热水,润了润嗓。
杯子紧握在手中,掌心触碰着浮雕质感的杯壁,杯中适宜的温度几乎直触心底,就像乔舟面上适宜的笑容,但这样静谧柔和的清晨,却惹他情绪有些混乱。
“签约定在明天,今天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乔舟往窗外看一眼,又徐徐收回视线,“天气晴朗,要去塞纳河畔走走吗?”
梁鹤深垂眸不语,杯中水面恍若静止,他的思维也似有几秒停滞,直到那汪狭窄的清水在眼底荡了下,他语气平平地开口:“昨夜,我睡着后,有人来过吗?”
乔舟看他低垂的眼睫,遮着无波无澜又似暗流汹涌的眼睛,那深沉的琥珀色瞳仁,因为背光,显得黯淡。
“您说笑了,这间房的安保系统可是酒店所有套房里最优的,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乔舟笑了笑。
梁鹤深握着杯子的手,因这句不疾不徐的话绷紧,指节骨骼透出一点白光,他低淡地“哦”了声,把杯子轻轻地放在桌面上。
他知道,她来过。
因为枕头上留下了一根属于女人的长发,乌黑、明亮,他认得,妹宝的头发和她的人一样有劲,又因为常年拧成麻花,因而有着可爱又自然的弧。
现在,那根头发藏在他另一边的掌心。
只是她来过,却又走了。
“这段时间辛苦了,你自己去吧。”梁鹤深口吻温和,“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我给你报销,巴黎是很有格调韵味的一个城市,哪怕只是行于街头,泡在免费阳光下,都能感知到独特的浪漫。”
乔舟不置可否,又得了老板报销花费的承诺,乐得享受,于是在酒店吃过早餐,就出门了。
而梁鹤深,独自留在酒店,上午打开笔记本电脑工作,下午点了杯咖啡,坐在窗边,静静往楼外看,看得乏味了,再看室内。
他不是第一次来巴黎,每次来都住这个酒店,但这套房却是第一次住,住了许多天,没有哪刻留心过室内的装饰、摆件,甚至连窗帘的颜色和窗框上的金边,他都没有注意到,更不必说墙上挂画和桌上鲜花。
他忽而一笑,暗自感叹这公主房不算白住。
无论如何,他的公主来过了-
第二天,梁鹤深与gabriel见面,正式签订合作契约,此前便与之提过,若能合作,他愿意让利,也愿意将合作项目的大部分权限拱手相让,只希望gabriel成全他一个不情之请。
gabriel没同意,也没拒绝,毕竟梁鹤深的请求不算为难人,只是要他空出半个小时的耳朵,连时间都谈不上,因为在此期间,gabriel可以做任何事,假如他不介意的话。
但签约当天,梁鹤深看见他捧着一摞资料,读得津津有味,甚至连最终定稿的合作协议都只是交由法务审核,自己就草草瞄过一眼。
资料放下,梁鹤深目光从资料首页的法语标题一扫而过,便知道他的请求,已经没有再提的必要。
gabriel抬指轻叩,用法语说:“在签署文件前,你还有反悔的余地。”
梁鹤深微微一笑,也用法语平和道:“您说笑了,能跟您合作,未来收益远大于眼前。”他率先签下了名字,又递交乔舟,盖了章。
长桌对面,gabriel同样露出气度不凡的笑容:“你很有能力,也很有诚意,我很欣赏你,来日方长,我相信我们都不会吃亏,半个小时的耳朵就不借了,毕竟那群年轻人,同样有能力也有诚意,不必你牺牲这个人情。”
他潇洒签下名字,又转交给了助理,转眸一笑:“昨夜匆匆一面,许多问题来不及思考,故而有些话也来不及说,如可能,替我带句话给那几位年轻人,这些女性的故事很精彩,也让我很感动,他们的刺绣手艺非常精湛,一针一线都有灵魂,我很抱歉自己因为无端的挑唆,成为暂时的污蔑者和破坏者,险些毁了他们的心血。”
话罢,gabriel起身,微微鞠躬,极尽法式贵族的优雅。
梁鹤深跟着起身,回敬一礼。
这个问题就这样迎刃而解,是梁鹤深没有预料到的,也是蜀绣班子没有预料到的。
gabriel其实并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阶级不同,身份不同,他们出现在庄园,什么都不用说,gabriel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目的。
幸运的是,gabriel不但是一位慈祥的父亲,也是一位明察秋毫的贵族,他希望Christine拥有一个毫无杂质的生日宴会,于是只收下了他们准备的那份资料。
当然,最终让他回心转意,也借了Christine的助力,毕竟那件礼服太惊艳了,而秦槐云与田俊杰的厨艺也得到了她的赞许,在得知他们为她准备礼物呕心沥血一个月后,这份诚意让她十分感动,于是难得任性地向gabriel讨要了一份生日礼物。
——很简单的一个礼物,只是让他认真翻翻那本资料。
gabriel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在返回北城的飞机上,梁鹤深呆望着窗外的云团和元团之上刺目的烈阳,说不清楚自己是失落多一些,还是欣慰多一些。
他的溪流终究汇入了大海,小猫也终究跳墙离开。
第80章 第80章纹身
与此同时,另一边,蜀绣班子还在巴黎,为大战告捷而庆祝狂欢。
这次真是饮了酒,迷迷糊糊的,大家去到露台,赶上整点,看到了埃菲尔铁塔闪灯。
妹宝趴在窗台,眼睛亮了亮,抬手一指,险些脱口而出:世叔,快看,铁塔闪灯了!
还好,还好被反应更快的秦槐云抢了先。
目光往下一顿,用一霎时间整理了心情,可再一抬眸,那闪烁跳跃的璀璨金光,却好像没了意思。
转眸,就对上秦淮远的注视,不同于秦槐云、田俊杰等人的无拘无束,连钱苗苗今日都有些肆意,他这样的豪门公子,和梁鹤深一样,把点到为止刻进了骨髓,无论是哪点,都显得克制。
所以,他饮酒饮得最少,目前也只是微醺的状态,可迷蒙的眼神递过来,隐藏其中的情绪,却让妹宝捉摸不透。
倏忽又想起了梁鹤深那个大醋缸,于是,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脚步,转身,走回屋里。
秦淮远跟过来,倚在门边,淡淡笑道:“你和梁先生吵架,还没和好吗?”
妹宝抬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其余三人都在外面,打打闹闹,嘹亮的声音传过来,也模糊成极为渺茫的一片。
秦淮远在她身边坐下,捞起桌上的红酒杯摇晃,好像晃出
了水声,跟着玻璃杯壁淅淅沥沥的紫色韵味,挂在了她的耳边,他忽然说:“我喜欢过你。”
“一见钟情的那种。”
表白来得太突然,妹宝下意识地吞咽口水,垂眸,不知该作何反应,因为那个微妙的“过”字,让她无法迎合,也谈不上逃避或者婉拒。
“我一直觉得,我比梁先生更加适合你,但爱情,不该用适合来形容。”秦淮远笑了下,那半杯红酒他未饮一口,又轻轻放下了,仿佛刚才的动作,仅为缓解内心的紧张,“要怪只怪,相见恨晚。”
“我们相识不长,不到两年时间,我依稀还记得当初见你时,你单纯,又有些拘谨,或许还有些自卑的模样,但你成长得很快,好像一眨眼吧,你摇身一变,成了一位自信乐观、敢作敢当的女中豪杰。”
“所以我又忽然明白了,是我太自以为是,你并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他也有在好好爱护你、引导你,或许是潜移默化的吧,相爱的两人总会变得无比相似。”
“未来,我依然会继续喜欢你,但你别害怕,因为我喜欢你,和喜欢阿云、苗苗、俊杰一样,我希望我们是知己,是兄弟姐妹,是一家人,这种感情,不见得不比爱情更加真挚可靠。”
他那么直截了当、坦诚相待,妹宝若是支支吾吾、模棱两可,反而显得不够坦荡,也没有道理。
思及此,妹宝笑了笑,端着酒杯撞了撞他放下的杯子,说:“那是当然啦!”
“不过师兄,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秦淮远愣了下,眼珠一转仿佛猜到了,忐忑笑问:“什么忙?”
妹宝说:“介绍那位纹身师给我认识吧!”
“……”秦淮远哑然,讷讷说,“就这个?”
妹宝眨眨眼:“不然你以为?”
秦淮远嘴角一抽,又“噗嗤”一笑:“我以为你要我扮演男朋友,去激将梁先生呢!”
妹宝一口红酒呛进喉咙,咳了两下,哭笑不得地说:“你是哪年哪月的狗血电视剧看多了?”
“我只是因为见到了Christine受到了鼓励,她好漂亮,也好自信,我觉得我也可以。当然,我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他确实在潜移默化影响我,但……我也不差啊,说不定我也在影响他呢!”
妹宝解释起来,又忽然顿了下,挑眉托腮打量他,嘴巴一噘又说:“不是,等一下,师兄,这该不会是你内心……”
“打住!”秦淮远赶紧叉了块小蛋糕,想也不想塞进了她的嘴巴里,“今天有些晚了,我明天就介绍他给你认识!”
两人都笑起来,这时,秦槐云几人也回到房间,几人又嘻嘻哈哈玩闹起来。
回国后,丁映的全球蜀绣展重新筹备起来,gabriel大手一挥,又为他们牵到好几个城市,就像要借此功过相抵,与此同时,宝俊云苗的事业步入正轨,妹宝的学业也忙,不止她,其余几人也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
熬夜加班成了常态,偶尔宵夜吃个烧烤的功夫,大家互相调侃,说想走这条路无非觉得这路走起来清静,也不用如何与人打交道,他们怎么回事?怎么把自己搞得如此内卷?
大家都笑。
一连好几个月,妹宝没有回南苑小榭,也没有搬回学校宿舍,原因很简单,不回南苑小榭是因为梁鹤深,不回学校宿舍是因为惧怕棠糖的异宠。
倒也不至于流浪街头,正巧遇上江司甜进组拍戏,一走好几个月,妹宝跟她打个招呼,便住进了她的公寓。
当初离开南苑小榭走得急,很多行李都没带,原本拜托阮家老二去替她收拾行李,结果撞上梁鹤深突然回家,两人闹得非常不愉快,差点打起来,最后只能草草收场,铩羽而归。
打起来?
杨雯报信时,妹宝真是捏了一把汗,阮多宝是个冲动的,又因为小时候的经历,特别能挨揍,像不知道疼似的,连阮家老大都被他揍得鼻青脸肿,毫无招架之力。
妹宝因此断了取行李的念头,好在下半年她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工作室,买几套日常服装轮换着穿,也没所谓。
这之后没多久,梁鹤深犟不过她,妥协了,让乔舟往学校送了几大箱衣服首饰,本该开心,结果妹宝看到那几只打包妥帖的大纸箱,气得头顶冒烟,打开一看,全是他过去给她买的。
膈应谁呢?妹宝又把纸箱封好,原封不动地寄回了南苑小榭。
到年底,纹身师终于空出了档期,他按照妹宝的需求,设计了好几版纹身图样,都很惊艳,惊艳得妹宝无法选择。
能受gabriel青睐的艺术家,是真有几板斧,蜀绣班子其余几人瞧了,也心动了,但一问价格,又老实了。
试探他,朋友推荐来的有没有折扣,艺术家抠死了,说他的客户全是朋友推荐的。
众人皆emo-
这天独自赴约,纹身师的工作室不在核心大厦里,在老破小。
妹宝一路找过去,不敢信北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还有这样的地带,很怪异,就像钢筋铁骨的中间围了一个小山村,有种失落领域的既视感,她又是单独行动,险些扭头就撤。
不知不觉,好几次回头,不是因为担心有人跟踪她,是在想,此时此刻有没有人跟着她?
没有道理的,生出些安全感——回想起杨雯的出现,她看似乍然兴起的劝诫和鼓励,回想起梁鹤深从抽屉里拿出的那份试卷,再回想起她去墨尔本前,他貌似无意地考起她异国他乡的报警电话……
他始终在替她未雨绸缪。
到了地方,外面看着是一幢简陋的居民楼,纹身师住底楼,栅栏围出小花园,种着满园牡丹,一整面墙爬着枯枝,是蔷薇,牡丹和蔷薇都不在花期,所以显得萧条,但恍惚也能想象到那番争奇斗艳的景色,这又让妹宝想起了南苑小榭的花园。
这个时候,梅花开了吗?
纹身师没有出来迎客,但厨房的窗正对花园,他投来一个视线。
不同于屋外,屋内的装修风格十分有格调,带点中古南洋味的复古风,和梁鹤深的审美有异曲同工之处,纹身师在入户区养了许多热植,奇异造型、雪白斑纹和靓丽荧光漂亮得不真实,妹宝抬指轻碰上去。
“别碰!”纹身师凶巴巴地叫停她。
妹宝吓一跳,传闻艺术家的脾气都有些古怪,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她瘪了瘪嘴,坐去窗边的小床上,床正对着办公桌,桌上摆着凌乱的稿纸,纹身师送来一杯兑了葡萄糖的热水,妹宝又道了谢。
“床单是换过的,抱枕自己挑,也都消过毒,干净的。”他指了指床边一整面墙的玩偶。
他拿玩偶当抱枕?挺新颖的,也挺可爱的,妹宝又觉得他没那么难相处了。
挑了一个粉色大胖熊,他抬眸瞧一眼,莫名其妙“唷”了声,说:“你还是第一个选它的。”
“啊?”妹宝愣一下。
他又收敛笑意,冷着脸拍拍床,示意她过去脱衣服趴好,手指指了指头顶——实时监控,从进店起就同步到顾客手机上,还有链接可以分享给至亲朋友。
对双方而言都是一种保护。
妹宝为了纹身,专门挑选了一件系带的露背装穿在里面,像古时候的肚兜,所以,也没有多羞赧。
一般店家都会主动和顾客攀谈,以缓解对方的焦虑,就像理发店的tony老师那样,妹宝等他主动挑起话题,没等到。
图案是早已定下的,他将稿纸铺在她的背上,拟定位置,拍照给她确认。
妹宝点了下头,纹身师于是开始在她背上描图,整个过程一直很安静,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做变动时,才说两句,为征求她的意见。
室内温度适宜,纹身师的手法轻盈而熟练,所以描图过程除了有些微不足道的痒,就没什么别的感觉了。
过了好久,他搡她胳膊,把她搡醒,说描好了,手机拍下来给她看效果。
很完美,甚至胜过图稿。
“待会儿刺的时候会有些痛感,这个痛感因人而异,有的觉得还行,有人觉得难忍,你受不了就吱一声。”纹身师去取工具,同时拆下口罩透了口气,抿水润润嗓。
“会很疼吗?”妹宝问。
纹身师瞅她一眼:“都说因人而异了。”
妹宝又问:“那不敷麻药吗?”
“那我为什么还跟你说刺的时候会有些痛感?”
妹宝有些无语,收回视线,趴好静静等他来落针。
好像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了,纹身师坐回凳子上时,又解释了下:“正规纹身都不会敷麻药,那东西不是随便能买来的,
使用也得有执照的麻师来,用了还会影响效果,如果客户疼痛反应太剧烈,我的建议是……”
“是什么?”妹宝侧眸。
“别纹了。”他说。
好的,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天不聊更好,妹宝转回视线,往窗外望。
纹身师开始下针,刚开始时,这痛觉确实不甚明显,妹宝猜想是自己的疤痕作用,让那些表皮神经不那么敏感,又或许是更痛的时候她都熬过了,这点程度确实不痛不痒。
大概是见她只是眉头微蹙,反应不大,纹身师不知不觉中加快了速度,描边、上色,他开始沉溺于作品,好像进入了一种无人可以干扰的境地,直到针落在那扇蝴蝶骨上,如同烈焰熔金的玫瑰花瓣轻轻一抖,他顿住。
这才发现趴在床上的年轻女孩额头浮出汗水,那小脸苍白,紧咬着牙关。
她屏住呼吸,又吐出一口气,扭头望向他,那双漆黑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也是湿的,却还若无其事问他:“怎么停下了?”
那声音甚至都是喑哑潮湿的。
纹身师起身,把糖水端来,喂给她喝。
“不是让你疼就说话吗?”纹身师恼火道。
糖水沾湿了唇,妹宝咽下一口,有气无力地回答:“不疼啊,还好啦,可以忍的。”
“那你哭什么?”纹身师皱眉,“别逞强啊,实在疼就歇一歇,这儿又没人会笑话你。”
“不用歇。”妹宝放下杯子,又趴回去。
——这点痛算什么啊?
她能歇,梁鹤深能不能?她忽然就想到这个问题,想到了他腿疼起来的样子,他那么骄傲一个人,竟然会疼得抽搐流泪,那是她想象不到的。
和秦淮远一样,她曾经历过的那种生不如死的疼痛,早已因岁月流逝而淡去,留给她的,只是一个可被遮盖的伤疤。而他呢?他需要用漫长的余生去适应、消化。
“真的不用歇。”妹宝又强调了一遍,“继续吧。”
纹身师于是又坐下了。
“很少有女孩子像你一样,选丹顶鹤纹在身上。”或许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他放缓了速度,歇下来时,就与她聊有头没尾的东西。
“那她们纹什么?”妹宝漫不经心地问。
“纯粹为了漂亮的,选蝴蝶、花朵偏多,当然也有做纪念的,纹名字、奇怪的字符,亦或去世的宠物,不过我也接触到一位女士,把去世的宝宝画出来,纹在了靠近心脏的位置。”
妹宝长长地“哦”了声。
纹身师又问:“你选丹顶鹤是有什么理由吗?”
妹宝扯唇一笑:“怎么还打探起别人隐私了?”
“不愿意说就算了。”他傲慢又无所谓地开口,“如果真是做特殊纪念,我会建议顾客不要,尤其是为男人女人,没意义,你们小年轻啊,总是觉得自己多么深情,一时上头就觉得非他不可,这辈子长着呢,哪……”
“看不出来,你还挺啰嗦。”妹宝忍不住叫停他,“哪有什么特殊意义,就是觉得好看而已!丹顶鹤的寓意多好啊,文雅又高洁,象征幸福、吉祥、长寿和忠贞,它展翅高飞,又自由自在,人活一世,不就为这点盼头吗?”
纹身师不否认,无奈一笑:“好看是好看,但白色占比过多,纹身师很少给顾客推荐白色,不好固色,很考验功底。”
“那肯定难不住你。”
“这倒也是。”
对话戛然,也是休息暂停,纹身师又投入创作。
这天到日落,纹身才结束。
妹宝转着身子照镜子,背上到脖颈处都涂了凡士林,为了防感染,也贴了保鲜膜,她转来转去看了几遍,除了疼,没有任何不满意。
妹宝定下的丹顶鹤涉及很多白色部分,但白色不利于掩盖伤疤,纹身师做了大幅度修改,于是有了一只从烈焰熔金般的玫瑰丛中展翅而起的鹤。
秦槐云瞧见定稿图时,脱口而出:“这有点凤凰涅槃的意思啊!那为什么不直接纹凤凰?”
钱苗苗瞅她一眼:“鹤啊,你说为什么?”
“鹤啊”被秦槐云听成了纯粹的感叹词“嗬啊”,于是天真纯良地眨眨眼:“为什么?”
另外两位男士耸耸肩,又耸耸嘴,却都不发表意见。
钱苗苗于是说:“你母胎单身是合理的。”
秦槐云:“……”无语并反应了好几秒,才大呼离谱,瞪着妹宝说,“你怎么想的啊!万一你俩真断了,你纹个鹤在身上,下一位看了不是要原地变成柠檬精?”
妹宝只是收了稿纸,什么也没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