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支春山茶 作品

第六章 将功补过

谢晚宁胸口剧烈起伏,刚想反驳,然而嘴才刚刚张开,身侧十一突然按住了她的手。 谢晚宁带着怒气的眼神扫过去,却看见那少年对着她摇了摇头。

 目光相撞,谢晚宁也看清了他眼底那淡淡的隐忍和安慰的神色。

 她怔了怔。

 突然想起七年前在雪地里救下十一的那天。

 那日,她完成任务带着一身血腥走过落了满地白雪的小巷,就看见那个被野狗追逐着倒在脚前的少年。

 彼时正是闹饥荒的年份,易子而食,野狗啃食尸骨也是常有的事,所以谢晚宁并不打算管,然而那少年抬头的瞬间,那眼神却让她生了恻隐之心。

 明亮,冰冷,不服输。

 什么时候……他也有了这样的柔软?

 她也沉默下来。

 然而,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却被禾谷的一声冷哼打破。

 他看着十一低垂的头颅,又瞥了一眼旁边脸色发白,拳头紧握的谢晚宁,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掌控全局的满意。

 羞辱的目的已达到,这个他向来不喜欢的少年暂时不足为虑。

 “罢了,”禾谷挥了挥枯瘦的手,仿佛驱赶一只苍蝇,声音带着施舍般的不耐,“一条不懂规矩的野狗,还不值得老夫费神。”

 他不再看十一,目光重新锁定在谢晚宁身上,那份压迫感再次弥漫开来。

 “谢晚宁,”禾谷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上一个任务——杀了燕王叶景珩,你不仅失手被擒,更泄露了天机楼的踪迹,惹来皇城司的追查,此乃大过!”

 谢晚宁心头一紧,垂首道,“徒儿知错,甘愿受罚。”

 “罚?”

 禾谷嗤笑一声,“罚你又有何用?天机楼的损失,岂是区区皮肉之苦能弥补的?”

 他踱步到兵器架旁,枯槁的手指随意敲击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发出令人心悸的轻响。

 “不过眼下,便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禾谷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冷酷的精光,“接了这个任务,前事一笔勾销。若再失手……哼,后果你清楚。”

 他袖袍一抖,一个密封的细长铜管滑落掌心。他并未直接递给谢晚宁,而是随手抛给了旁边侍立的大师兄苏扶盈。

 苏扶盈恭敬接过,双手捧着,走到谢晚宁面前,眼神复杂地递给她,低声道,“晚宁,接令吧。”

 谢晚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伸手接过那冰冷的铜管。指尖微动,旋开机关,抽出一张薄薄的纸笺。

 当她的目光触及纸上那用朱砂勾勒出的、无比熟悉的清俊面容时,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

 纸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红字:杀!

 下方是一行小字:

 翰林院学士,许淮沅。

 限期:半月。

 她浑身血液瞬间冰凉,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几乎捏不住那张薄薄的纸。

 身侧,十一也看见了那纸条,脸色也是巨变,神情颇为复杂的看向谢晚宁。

 谢晚宁却没有看他。

 此刻,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巨浪般几乎将她淹没。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禾谷,脱口而出,“师父!这……”

 “怎么?”禾谷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残忍的诱惑,打断了她的话,“觉得不可能?还是……下不了手?”

 他缓缓走近两步,那矮小的身影此刻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晚宁,你入我天机楼时,老夫便与你有约。”禾谷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敲在谢晚宁心上,“十年,十年之内,为我楼中利刃,所接任务,不得失手。十年期满,还你自由身,天高海阔,任你逍遥。你当时,可是跪着应下的。”

 谢晚宁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嘴唇紧抿,那十年的约定,如同无形的枷锁,是她一直咬牙坚持的动力,也是她渴望挣脱的牢笼。

 禾谷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她,捕捉着她眼中每一丝挣扎和动摇,声音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蛊惑,缓缓抛出致命的诱饵。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这个任务,你若成了……”

 他刻意停顿,加重了语气,“老夫即刻便焚毁你的契书,抹去你在楼中一切痕迹。从今往后,你与天机楼再无瓜葛,是生是死,是贫是富,皆随你意,彻底自由!”

 然而,禾谷的声音紧接着又沉了下去,如同冰水浇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

 “若不成……”他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那你这辈子,就老老实实做天机楼的鬼,至死方休!再无‘自由’二字可言!”

 “自由”二字,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瞬间点燃了谢晚宁沉寂已久的心。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是支撑她在血雨腥风中活下来的终极目标!

 这么多年,她不愿意透露给别人自己的真实姓名,就是想要离开这里后,可以重新开始。

 可现在……

 是选自由?还是许淮沅?

 十年的枷锁?还是那个在寒夜里给她暖汤、心疼她手上疤痕,狐狸一样狡猾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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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了他!杀了他!左右他本身也没有几年可以活命,何必用他这残破之躯,为自己换得一方自由的天地? 内心在这样叫嚣,可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下定决心。

 他温柔,体贴,对自己处处照顾,也救过她的性命。人可以不图报,但不可不知感恩,自己怎么能够如此自私?

 谢晚宁的目光死死盯着纸上许淮沅的名字,又猛地抬眼看着禾谷那洞悉一切、冷酷无情的脸。

 她的心如同被两只巨手狠狠撕扯,巨大的矛盾和痛苦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目光在纸笺和禾谷之间游移不定,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挣扎。最终,那对自由的极度渴望,以及十年契约的沉重压力,如同冰冷的铁钳,暂时扼住了心中翻涌的情愫。她死死攥紧了那张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将它捏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徒儿……接令。”

 另一边,许府。

 许淮沅如常上朝,朝堂之上依旧是暗流涌动,关于燕王回京的议论甚嚣尘上,皇帝的目光也越发深沉难测。他应对得体,心思却有一半飘向了府中那个清晨消失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