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撩拨
翌日清晨,天光熹微。雾气未散,露珠尚凝。
院中石桌边,碧瓷茶盏氤氲着轻烟,点心清甜,气氛看似寻常……除了那盏独特的茶水。
“白衍初”方踏进院门,就看见萧钰身着常服,坐在桌边,神态悠然。她指尖捻着茶盏,另一只手正将另一盏冒着淡淡药味的热茶,缓缓推至桌对面。
她抬眸看他一眼,眼角轻挑,语气温和得仿佛只是随手招待:“今早凉,给你准备了点温水。趁热,喝吧。”
语气太自然,表情太真诚,反倒透出几分“此地无银”的意味。药味也压得太过明显,几步之外便能闻见那股草本清苦。
“白衍初”脚步微顿,嘴角缓缓勾起,眸光落在那杯茶上,似笑非笑。他当然知道这杯茶不只是茶,但她这番坦然布局,却反倒让他生出些许兴致。
他走近坐下,目光从茶盏转到她脸上,漫不经心地问:“这温水……加了几味?”
萧钰眨了下眼,笑容不变:
“哦,不多,几味护脉安神的草药,昨晚不是动了点气血么?补一补。”
话音刚落,她目光扫过他指尖——他已将那茶盏端起,却迟迟未动唇。那姿态倒像是在“审视”一场棋局,而非准备入口。
他似乎看穿她的等待,轻轻一笑,仰首一饮而尽,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迟疑。茶水入口那一刻,他眼尾还掠过她一眼,那眼神平静,却隐隐透着挑衅意味。
萧钰微怔,随即眯起眼,看着他喉结滑动的弧线,心头生出几分不甘。
她不信他一点察觉都无,除非,他有恃无恐。
正当她打算再度试探时,他已将空盏倒满,轻轻推回她跟前,笑得无比温和:
“礼尚往来,郡主一番好意,我也不便独享。”
这话说得规规矩矩,动作却带着几分戏谑。他眼眸半垂,目光透过茶水上浮动的热气,正好与她对上。
萧钰指尖微紧,望着那杯“温水”,面不改色地端起,一饮而尽。
只是下一秒,她便飞快地拿起一块点心塞入口中,一边嚼一边斜眼盯着他,仿佛在等他露出什么马脚。
“白衍初”神色不动,仿佛在与她比谁先眨眼。他也捻起一块同款点心,淡然咬下一口,眼角弯了弯,似是对她的小动作心照不宣。
两人就这么隔着石桌,一个嚼着点心,一个细细咽茶,面上风平浪静,眼底却波涛暗涌。
第一回合,她以失败告终。
但他也没赢。
她心中腹诽:这人到底是装得太像,还是根本就是?
不死心,她语气不变,漫不经心地搭话:
“我最近总觉着你对巫术有些门道,昨夜侦查,阵法门清。什么时候学的?”
“白衍初”神情未变,擦了擦指尖,似笑非笑地应着:
“你没教,不代表我不会。书上写的,我都能学。”
“书?”她斜睨他一眼,“你何时开始对这些感兴趣了?”
他似是被她追问得一愣,半晌,才轻描淡写地道:“灵水镇,你出事之后。”
那语气不温不火,带着点薄怒,又像是一句质问:“不然我该什么时候感兴趣?”
萧钰顿了一瞬,指尖轻敲桌面,没有接话。
她原以为他会心虚,结果反被怼了回来。
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反倒让她更确信——他在掩饰。
可他掩饰的,是“不是谷青洲”,还是“就是白衍初”?
“你越问我是不是谷青洲,”他忽然凑近一些,声音低哑了些许,“就越像是在期待答案。”
萧钰心口一颤。
她盯着他那张熟悉的脸,忽然觉得,他看透了她。
他知道她疑心,却故意不撕破那层纸。他不急,因为他知道她终会主动。
可她偏不甘心,偏不想被引着走。
她冷笑一声,站起身,扫他一眼:“我不过随口问问。你这反应,倒显得你更心虚。”
“我心虚?”他懒洋洋地起身,站到她身边,低头看她,“你敢说,你没把药下反了?”
“……”
“你那方,是让人多话的吧?我现在话特别多。”
“……”
她被噎住。一时拿不准是他故意曲解药方,还是真的不知道她下的什么药。
半晌,眼神微敛,心头闪过一念:
“说起阵术——”她语气一转,像是随意地问,“你觉得,如果两个灵魂共居一体,却都不愿沉寂,会怎样?”
她试图用“术理”包裹试探。
“白衍初”动作一顿,片刻后答得冷淡:“那就看谁撑得久。”
简短五字,却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萧钰眉心微蹙,语气听不出情绪地道:“不是共生,不是调和,而是……撑?”
“若都不让步,就只能彼此撕裂。”他说,“谁弱,谁沉。”
话落,他却不再看她,而是抬手触上她腕上的墨玉。
那是一种几近下意识的动作,指腹摩挲过玉面,动作温柔得不像他方才的冷语。
萧钰心弦轻颤,他记得。他知道这块玉的意义。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他还在。
她忽然觉得喉间发涩,却还是故作镇定地道:“真冷血。”
这话,一语双关,既像是在说厮杀本身,又是在说他有意的对她的闪躲。
他听懂了,却只是笑了笑,眼神却不碰触她的,像是默认。
两人之间空气像被什么扯开了一道缝,寒意从那缝隙里钻了进来,又悄悄带着点……微不可察的,柔情回光。
第二回合,谁也没占到便宜。
萧钰显然有些被他的的沉默,气到了。
干脆站起身,一声不吭地甩下那人,走出廊下,步伐飞快,连身后风吹竹铃都没听见。
“白衍初”望着她背影,慢悠悠跟出几步,没追,只是站在门槛前,手里把玩着刚才那只空杯。
阳光洒在他眼睫上,照得他眉眼温柔,那杯子里却还残留一丝药香。
他抬手嗅了嗅,终于轻笑出声:“……灵珀花。”
那可是会令人一整天神经异常灵敏的小玩意,一株万钱。啧啧,她真舍得。
而另一边,萧钰脚步不停,拐进回廊后便一把扯开系着腰封的丝带,一边走一边嘀咕:
“这人到底是不是……药理不通,肯定不是。可他那反应……也不全是谷青洲。”
“这死狐狸,藏得真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