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达的Chivas 作品

第398章 崩溃也要体面(第2页)

 

冲出办公室门的瞬间,他几乎撞上走廊墙壁。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外面寒潮的腐朽气息,却让他感觉稍微活过来一点。他不敢停留,不敢回头,像一只被猎犬追赶的兔子,跌跌撞撞冲向楼梯间。安全通道的绿色指示牌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幽的光,像野兽的眼睛。

 

他推开沉重的防火门,冲进空旷、回音巨大的楼梯间。这里只有他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混凝土墙壁间碰撞回荡。他扶着冰冷的金属扶手,双腿发软,冷汗浸透了后背。逃!离开这栋楼!离开特维尔!去哪都行!

 

他喘息着,强迫自己冷静,迈开虚浮的腿,向通往底层的楼梯走去。刚下了半层,拐角处传来缓慢、拖沓的脚步声。

 

一个男人走了上来。穿着普通的深色工装,戴着同样普通的鸭舌帽。他走得很慢,脚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力气。他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就在与伊戈尔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人极其缓慢地、机械地抬起了头。

 

伊戈尔看到了他的眼睛。没有眼白,没有瞳孔。整个眼眶里,只有一片空洞的、深不见底的漆黑。像两扇通往虚无的窗户。那“人”的嘴唇几乎没有动,一个冰冷、平板、如同用砂纸摩擦生锈铁管发出的声音,却清晰地钻进了伊戈尔的耳朵:

 

“快……逃……”

 

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罗刹国……没有……幸存者……”

 

伊戈尔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血液瞬间冻结。他像被钉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个眼眶空洞的男人,以一种非人的僵硬姿态,继续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上了通往办公室楼层的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头顶的黑暗中。

 

那句冰冷绝望的低语,如同毒蛇的尖牙,深深刺入伊戈尔的神经:“快逃……罗刹国没有幸存者……” 它瞬间压垮了最后一丝侥幸。奥列格溶解的污渍、邻居刮墙的指甲、柳德米拉冰湖般的眼睛、地铁里眼眶空洞的警告者……所有零碎的恐怖碎片被这句话猛地焊接在一起,拼凑出一幅完整的地狱图景。

 

家?那个刮着指甲的廉价骨灰盒?公司?那个用暗红液体溶解活人的祭坛?整座特维尔市?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精心伪装的停尸间!

 

他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猛地转身,不是向下,而是发疯般向上冲去。目标只有一个——他那个散发着霉菌和恐惧气味的公寓。证件!钱!任何能塞进背包的东西!离开!必须马上离开!他撞开公寓楼沉重的大门,一步跨过两三级台阶,心脏在喉咙口疯狂擂动。

 

他的公寓门虚掩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混杂着劣质伏特加的臭味扑面而来。伊戈尔的心沉到了谷底,脚步钉在门口。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轻轻推开了门。

 

客厅的景象像一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视觉神经上。

 

奥列格。

 

或者说,曾经是奥列格的那滩东西。那滩暗红色的、粘稠的、不断散发着恶臭的污渍,此刻正铺满了他客厅中央那块破旧的地毯。污渍的边缘还在极其缓慢、令人作呕地向外蠕动着、扩散着。它的形状……不再仅仅是蜷缩的人形轮廓。在污渍中央,粘稠的物质微微隆起,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凝聚成了一张模糊的脸的雏形!那是奥列格的脸!扭曲、痛苦、绝望,嘴巴的位置是一个无声尖叫的黑洞。污渍的表面,还漂浮着几块未被完全消化的、属于奥列格那件油腻大衣的深色碎片。

 

而更让伊戈尔浑身血液冻结的是,这滩来自办公室地狱的污秽之物,此刻正诡异地、缓缓地……朝着他卧室那面发出刮擦声的墙壁……蠕动!仿佛被那持续的、非人的指甲刮擦声所吸引,像铁屑被磁石吸引一般。

 

*刮——嚓——*

 

*刮——嚓——*

 

那声音,此刻听起来充满了饥渴的、病态的期待。墙壁仿佛在微微震动,回应着地板上那滩污秽的靠近。

 

伊戈尔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强行压下呕吐的冲动。他几乎是滚爬着冲进卧室,看都不敢再看客厅那噩梦般的景象一眼。他粗暴地拉开抽屉,把护照、几张皱巴巴的卢布、几件替换衣服胡乱塞进一个旧背包。每一秒,客厅里那粘稠的蠕动声和墙壁内持续的刮擦声都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

 

他冲出卧室,像避开瘟疫源头一样贴着远离客厅污渍的墙壁冲向门口。就在他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厨房水槽上方那扇窄小的气窗。

 

窗外,是庭院。灰蒙蒙的天光下,几个邻居像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僵硬地在冰冷的泥地上行走。一个提着空菜篮的老妇人,脸上挂着一种空洞到令人心寒的、凝固的微笑,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对脚下绊倒她的石头毫无反应。另一个穿着褪色工装的男人,正对着光秃秃的、早已枯死的花坛,一遍又一遍地、极其缓慢地挥舞着手里并不存在的铁锹,动作精准而毫无意义。他们的眼神……和地铁里那个眼眶空洞的男人一模一样。深不见底的黑。空无一物。

 

整条街,整座城市的人……都在演戏!扮演着“正常”生活的拙劣木偶剧!而他们的灵魂……早已被冻结、吸干,只剩下这层空洞的、会移动的躯壳!一股比窗外寒潮更刺骨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伊戈尔的心脏。

 

他猛地拉开门,冲进走廊,用尽全身力气撞上身后那扇隔绝了公寓内污秽与刮擦声的门板。他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肺部火辣辣地痛。背包的带子深深勒进肩膀。逃!必须立刻、马上逃离这个巨大的、伪装成城市的停尸场!他跌跌撞撞冲向楼梯。

 

老旧的伏尔加轿车引擎发出垂死般的嘶吼,在通往莫斯科方向、被厚重积雪覆盖的m10公路上挣扎前行。伊戈尔死死攥着冰冷的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后视镜里,特维尔市那些低矮、破败的建筑轮廓在漫天灰白色的雪幕中迅速模糊、缩小,最终被彻底吞噬。没有追兵,没有路障。只有这无边的、死寂的雪原和这条仿佛通往世界尽头的公路。

 

一丝渺茫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他冻僵的胸腔里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也许……也许真的能逃出去?离开那个刮着指甲、溶解活人、冻结灵魂的罗刹国?

 

车子碾过一道被积雪半掩的裂缝,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伊戈尔猛地抬头。

 

希望瞬间被碾得粉碎。

 

公路……消失了。

 

不是被雪覆盖,不是被阻断。而是彻彻底底地、突兀地……断掉了。就在前方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坚实的柏油路面像被一把无形的、巨大的铡刀狠狠斩断,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翻滚着浓稠灰白色雾气的巨大断崖。断崖的边缘参差不齐,如同野兽的獠牙。

 

更让伊戈尔灵魂冻结的,是盘踞在那断崖边缘的……东西。

 

巨大。这个词不足以形容它的压迫感。它像一座由纯粹的黑暗和硫磺气息凝结成的肉山,几乎填满了伊戈尔整个挡风玻璃的视野。粗糙如岩石的黑色皮毛覆盖着它山丘般的躯体,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如同熔岩流淌过的疤痕。它的头颅硕大无比,隐隐有几分被巨力扭曲过的狼形轮廓,但比例怪异得令人作呕。三只眼睛——不,是三簇燃烧着冰冷、污秽的硫磺色火焰的孔洞——在它头颅的前端排成一个扭曲的倒三角形,正死死地、毫无情感地锁定了伊戈尔这辆渺小如虫豸的伏尔加车。它的下颚异常突出,参差不齐、如同黑色墓碑般的巨齿从翻卷的、流淌着粘稠黑色涎水的嘴唇间龇出。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从它巨大鼻孔中喷出大股大股带着浓烈硫磺恶臭和冰渣的白气,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翻滚的浓雾。

 

地狱犬。这个词自动跳进伊戈尔濒临崩溃的大脑。斯拉夫传说中看守冥界入口的巨兽,库兹马。它庞大的身躯就蹲伏在道路的尽头,那翻滚的灰白雾气深渊之上,仿佛这断崖和浓雾本就是它身体的一部分。

 

伏尔加的引擎发出一声哀鸣,彻底熄火了。死寂。只有车窗外寒风掠过金属的呜咽,以及……那头巨兽沉重如闷雷般的呼吸声。硫磺和腐肉混合的恶臭,透过紧闭的车窗缝隙丝丝缕缕地渗入,令人窒息。

 

伊戈尔僵在驾驶座上,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像冰水,瞬间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死死盯着那三簇硫磺色的火焰,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那冰冷的、毫无生机的目光吸走、冻结。逃?往哪逃?身后是特维尔,那个冻结灵魂的坟墓。前方,是深渊和……它。

 

巨大的库兹马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它那如同攻城锤般的巨大头颅微微前倾,三只硫磺火眼聚焦在挡风玻璃后那个渺小、颤抖的人类身上。布满獠牙的巨口没有咆哮,反而极其轻微地向上咧开了一个弧度。那不是笑容,是撕裂,是岩石崩裂般的狰狞。

 

一个声音直接在伊戈尔的颅腔内炸响。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而是直接烙印在他思维最深处的意念。它低沉、洪亮,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闷雷,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硫磺的灼热和冥河的冰冷,充满了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威压:

 

“安静点,小虫子。”

 

伊戈尔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库兹马那咧开的巨口缝隙更深了,粘稠的黑色涎水滴落在雪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腾起带着恶臭的白烟。那直接轰击思维的意念再次降临,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近乎嘲弄的“体面”:

 

“崩溃也要体面……”

 

巨兽庞大的身躯微微前倾,投下的阴影彻底吞没了小小的伏尔加车,将它笼罩在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硫磺恶臭之中。三只硫磺火眼燃烧得更加炽烈。

 

“……这是罗刹国的规矩。”

 

最后几个字,如同冰冷的铁砧,重重砸在伊戈尔早已不堪重负的灵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