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李世民幸灵口
贞观十八年四月初二,暮色裹挟着渭水的湿气漫过灵口村落。
李世民勒住青骢马,玄色龙袍下摆扫过鞍前悬挂的鎏金箭囊。
身后仪仗的铜钲声戛然而止,唯有马蹄踏碎泥泞的声响,惊起芦苇荡里的白鹭。
"禀陛下,丁男受田不过三十亩。"
户部侍郎的声音在寒风中发颤。暮色里,土坯房的破窗漏出几点昏黄,几缕炊烟裹着野菜的苦涩味飘过御辇。
李治攥着《均田令》的手指发白,素色锦袍肩头已被细雨洇出深色水痕。
皇帝翻身下马,皂靴踩进半尺深的泥坑。
泥腥味混着牲畜粪便的腐臭扑面而来,他望见路边老妪佝偻着背挖野菜,枯黄的发丝粘在皴裂的脸颊上。
"老妪,可曾分得田亩?"
话音未落,老妪浑浊的眼珠突然睁大,扑通跪在泥浆里:
"圣人?圣人来了!"
李治抢步上前搀扶,袖角扫落老妪手中的榆树皮。
李世民弯腰拾起那团发黑的树皮,指腹触到树皮上细密的齿痕 ,分明是被啃噬过的痕迹。
"贞观之治..."
他喉间发紧,将树皮攥进掌心,
"竟让百姓嚼这个?"
暮色渐浓,灵口的街巷在细雨中化作墨色的漩涡。
李世民掀帘踏入一处草棚,梁上垂落的蛛网扫过他的冕旒。
昏暗的油灯下,三个孩童挤在破棉被里,最小的孩子怀中抱着块硬如石块的麸饼。
"陛下恕罪!"
闻讯赶来的里正扑通跪地,补丁摞补丁的粗麻衣滴着水,
"今春霜灾,县丞说... 说朝廷赈济要等..."
他话音未落,草棚突然剧烈摇晃,漏雨的茅草簌簌掉落。
李治急忙护住父亲,玄色披风却被木梁勾破。
李世民扯开袍角裹住啼哭的幼童,绣着金线的龙纹在泥水中拖出斑驳痕迹。
他望见墙角堆着的农具 —— 犁铧锈迹斑斑,锄头柄缠着磨破的布条。
"去取朕的《贞观氏族志》。"
他突然转身,冕旒扫过李治苍白的脸,"
不,取《均田令》。"
雨势渐急,御书房的灯火在雨幕中晕成昏黄的团。
李世民摊开《均田令》,狼毫笔尖悬在 "丁男受田八十亩" 的字迹上颤抖。
李治捧着灵口带回的榆树皮站在案侧,见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银光。
"稚奴"
皇帝的声音混着窗外雨声:
"朕总说' 民为邦本 '..." 墨滴坠在宣纸上,洇开如泪,"灵口百姓啃树皮时,朕却在玄武门设宴赏飞白书!"
他猛地掷笔,笔杆撞在蟠龙纹镇纸上发出闷响。 更漏声里,李治展开灵口户籍册。
泛黄的纸页上,"受田三十亩"
的批注密密麻麻。他想起白天那个攥着麸饼的孩童,指甲缝里嵌着的泥垢怎么也洗不干净。
"阿耶,可否暂停辽东战事?"
话出口时,自己先惊出一身冷汗。
李世民霍然起身,龙袍扫翻案头茶盏。
滚烫的茶水漫过《均田令》,将 "民" 字泡得模糊。
兵符在李世民掌心硌出深痕,青铜铸的螭纹咬进皮肉,渗出的血珠晕染了 "天策上将" 的刻字。
他抓起虎符的瞬间,龙袍下摆扫翻了案头的《征辽方略》,羊皮卷哗啦啦摊开,上面标注的十万石粮草调配图,此刻在烛火下泛着刺目的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