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合卺酒与花籽(第2页)
果然,这话刚说完没多久,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伴随着疯婆子尖利的哭喊:“开门!快开门!她来了!她穿着红旗袍来了!”
赵阳赶紧打开门,疯婆子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右眼瞪得滚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她一把抓住李承道的袖子,指甲几乎嵌进布眼里:“她出来了!从箱子里出来了!手里端着酒杯,说要找……找最后一个人……”
“最后一个人?”林婉儿追问,“是谁?”
疯婆子突然指向红木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反复敲着自己的太阳穴,像是在暗示什么。李承道的眼睛亮了一下,突然指向箱盖的雕花——那些缠枝莲纹中间,藏着个模糊的“王”字,被描金的颜料盖住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是王敬堂。”李承道的声音冷得像冰,“十七对死者,加上王敬堂,正好十八个——十八是‘煞数’,有人想用苏晚卿的怨气,完成一场血祭,彻底断绝王家仇人的根。”
“血祭?”赵阳愣住了,“谁要做血祭?”
“王敬堂自己。”李承道指着箱盖的“王”字,“他不是王承业的后代,很可能是当年苏家忠仆的后人,潜伏在王家,就是为了报仇。红木箱上的符咒,是他画的;引导怨气杀人的,也是他。现在就剩他自己这最后一步,只要让苏晚卿的怨气杀了他,这场横跨百年的复仇,就算完成了。”
林婉儿的后背爬满冷汗。她想起昨夜的梦,想起疯婆子的话,终于明白苏晚卿的怨念为什么如此执着——她不仅是被王家所杀,更成了别人复仇的工具,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就在这时,红木箱又开始晃动,这次的动静比刚才更剧烈,箱盖的缝隙里渗出的不再是红雾,而是暗红色的液体,像酒,又像血,顺着雕花的纹路往下流,在地上积成蜿蜒的小溪。
“她要出来了……”疯婆子瘫在地上,右眼死死盯着箱子,“她知道我把锁给你们了……她要杀我……”
李承道突然从布褡里掏出那只黑陶小罐,打开罐口的镇魂符,一股淡淡的檀香混着寒意飘出来。“赵阳,护住林婉儿和疯婆子。”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林婉儿,把长命锁贴在箱盖上,快!”
林婉儿赶紧照做,将半块长命锁按在箱盖的“王”字上。就在锁身碰到箱盖的瞬间,暗红色的液体突然停止流动,箱子的晃动也戛然而止,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箱盖“咔哒”一声,自动弹开了一条缝。
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胭脂味涌出来,比之前闻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刺鼻。林婉儿看见缝里伸出一只手,不是昨夜那只惨白的,而是带着血色的,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正死死抠着箱盖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是苏晚卿!”赵阳举起铜剑,红布穗在风中剧烈抖动,“师傅,动手吗?”
李承道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只手上——手腕处缠着圈暗红色的丝线,和长命锁孔里的丝线一模一样。“她不是要杀人,”师傅的声音里带着异样,“她是要……找东西。”
果然,那只手在箱盖边缘摸索了片刻,突然停在长命锁的位置。指尖轻轻碰了碰锁身,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猛地用力,将箱盖彻底掀开!
一股更浓的酒气扑面而来,林婉儿忍不住闭上眼。等她再睁开时,只见箱子里铺着件暗红色的旗袍,上面绣着并蒂莲,花瓣已经褪色,却在花心的位置残留着暗红的印记,像干涸的血。旗袍上放着个青花瓷酒杯,里面盛着半杯暗红色的液体,正是合卺酒。
而在旗袍的领口处,别着半块长命锁,和林婉儿手里的那半块刚好能拼在一起——完整的锁身上,刻着“晚卿”两个字,锁孔里缠着的红丝线,和箱外那只手上的丝线连成了一条。
“原来……另一半锁在这里……”林婉儿喃喃道,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那只手从箱子里伸出来,拿起旗袍领口的半块长命锁,然后缓缓抬起——林婉儿终于看清了箱子里的人。
她穿着那件暗红色的旗袍,头发盘成髻,插着支银簪,脸上的皮肤苍白浮肿,像泡在水里太久。她的眼睛是空洞的,却在看向林婉儿手里的长命锁时,流露出一丝微弱的光。她的嘴角挂着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旗袍上,晕开小小的血花。
“我的……锁……”她的声音很轻,像从水底冒出来的气泡,带着股说不出的委屈,“还给我……”
林婉儿下意识地将手里的半块锁递过去。两只手在半空中相遇,长命锁终于合二为一,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就在锁身拼合的瞬间,苏晚卿的眼睛里突然流下两行血泪,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流,滴在锁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滚烫的油落在冰上。
“是王承业……”她突然开口,声音尖利,带着无尽的怨恨,“他不仅杀了我,还把我的锁掰成两半,一半藏在箱里,一半……扔给了野狗……他说……要让我死了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疯婆子突然尖叫起来:“是他!就是他!当年我在坟地看见的,就是王承业!他拿着另一半锁,笑着说‘这贱人的东西,只配喂狗’!”
苏晚卿的目光猛地转向疯婆子,血泪模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你……看见他了?”
“看见了!”疯婆子哭喊着,“他还说,要让你永远困在箱子里,替王家斩草除根!他在你坟头埋了符咒,让你连投胎都做不到!”
这话像道惊雷,劈在所有人耳边。林婉儿终于明白,苏晚卿的怨念为什么如此深重——她不仅是被谋杀,被利用,连轮回的路都被人断了,只能困在这口箱子里,做百年的囚徒。
红木箱突然剧烈震动,苏晚卿身上的旗袍无风自动,暗红色的液体从箱底涌出来,像涨潮的海水,很快淹没了天井的青石板。她手里的合卺酒杯倾斜,暗红色的酒液洒出来,落在地上,竟燃起幽蓝的火苗,沿着液体蔓延的方向,朝门口烧去。
“她要去找王敬堂!”李承道低喝一声,将黑陶小罐的镇魂符重新贴上,“赵阳,用糯米洒在火前面,别让火势蔓延!林婉儿,跟我念解怨咒!”
林婉儿赶紧跟着师傅念咒,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赵阳则抓起地上的糯米,一把把洒在幽蓝的火苗前,米粒落在火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无数细小的爆裂声。
苏晚卿的身影在火光中渐渐变得清晰,她穿着红旗袍,手里端着酒杯,一步步走出红木箱,脚不沾地地飘在暗红色的液体上。她的脸不再苍白浮肿,露出了原本的模样——柳叶眉,杏核眼,嘴角还带着点少女的羞涩,若不是眼角的血泪和身上的怨气,竟算得上清秀。
“百年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酒杯里的酒液晃荡,“我只想回家……”
林婉儿的心猛地一揪。她想起自己七岁时被水鬼拖进河里的恐惧,想起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突然明白苏晚卿的执念里,藏着的不是恨,是委屈——一个想回家却找不到路的委屈。
“你的家在哪里?”林婉儿忍不住问,声音轻柔,“我们帮你找。”
苏晚卿的脚步顿住了,血泪模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像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手里的酒杯突然掉在地上,暗红色的酒液泼洒开来,幽蓝的火苗瞬间熄灭,只留下满地焦黑的痕迹。
红木箱里的暗红色液体也开始退去,像被大地吸走的潮水。苏晚卿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只有手里的半块长命锁,还清晰地闪着光。
“谢谢……”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一道微光,钻进长命锁里。那完整的锁身突然腾空而起,朝着东边的南山坡飞去,像颗引路的星。
天井里终于恢复了平静,红木箱的盖自动合上,暗红色的液体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地上留下淡淡的焦痕,像幅褪色的画。疯婆子瘫在地上,右眼的眼珠不再乱转,只是呆呆地看着东边的方向,嘴角挂着抹释然的笑。
李承道收起桃木剑,青布道袍的下摆沾着些焦黑的痕迹。他看着紧闭的红木箱,轻轻叹了口气:“百年恩怨,终于要了结了。”
南山坡的雾气像化不开的浓痰,糊在嗓子眼上。
林婉儿踩着湿滑的草坡往上爬,粗布裙的下摆被荆棘勾出了破洞,露出的小腿上划着几道血痕,渗出来的血珠很快被雾气浸成暗红。左手腕的黑珠子凉得像冰,贴在皮肤上像要钻进骨头里——她能听见锁片碰撞的轻响,从雾气深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像串引路的风铃。
“师妹,慢点!”赵阳跟在她身后,粗布短打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腰间的铜剑撞在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手里攥着根枯枝,时不时拨开挡路的荆棘,枝桠上的露水甩在脸上,凉得人打哆嗦。
李承道走在最前面,青布道袍的下摆沾满了泥,左眼角的疤在雾气里泛着青,像块没化透的冰。他手里的桃木剑斜指着地面,剑尖的朱砂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留下淡淡的红痕——那是用他自己的血调的,能在雾里划出肉眼看不见的引路符。
“师傅,那长命锁到底去哪了?”林婉儿喘着气问,声音被雾气裹着,传出去不远就散了。自从锁身化作微光飞向南山坡,他们已经追了半个时辰,脚下的路越来越陡,雾气里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像有人刚在这里宰过牲口。
李承道没回头,只是指了指前方:“快到了。”
话音刚落,雾气突然散开一道缝,露出棵歪脖子老槐树。树干上缠着圈发黑的麻绳,绳子上挂着些破烂的纸钱,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无数只拍手的手。而在槐树底下,蹲着个穿黑布衫的人,背对着他们,手里正把玩着什么东西,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是长命锁!
“王敬堂!”赵阳低喝一声,举起铜剑就要冲过去,被李承道一把拉住。
“别动。”师傅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在赵阳的手腕上捏了捏,“你看他脚边。”
林婉儿顺着师傅的目光看去,心脏猛地一缩——王敬堂的脚边围着七只黑色的野猫,绿幽幽的眼睛在雾里闪着光,正低头啃着什么东西,地上的草被染成了暗红,像泼翻的酒。而王敬堂手里的长命锁,锁身已经裂开了缝,渗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立刻被野猫舔得干干净净。
“他在喂血契猫。”李承道的声音冷得像冰,“用苏晚卿的血锁喂猫,再让猫啃食他自己的血肉,是想借畜生的戾气,把苏晚卿的怨念彻底锁在自己身上——他不是要让苏晚卿杀了他,是要和她的怨念合为一体,变成不死不休的煞。”
林婉儿想起疯婆子说的“十八煞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终于明白王敬堂的真正目的——他要的不是复仇,是永生的怨恨,是要让王家的仇人,世世代代活在恐惧里。
王敬堂似乎听见了动静,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绸缎马褂被撕开了道口子,露出的肩膀上刻着串暗红色的符咒,像条蠕动的蛇。手里的长命锁还在滴血,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淌,滴在地上的血珠落地即散,被野猫们疯抢着舔食。
“李道长,来得正好。”他笑起来,嘴角的血沫混着唾液往下滴,“这‘血契’还差最后一步,得有阴阳眼的人见证才行。”他的目光落在林婉儿身上,像钩子一样粘在她脸上,“小姑娘,你七岁时被水鬼拖过,眼里养着阴气,正好做这见证的人。”
林婉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在赵阳身上。赵阳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掌心的汗湿透过粗布渗过来,带着点滚烫的温度:“师妹别怕,有我在。”
“有你在又如何?”王敬堂突然抓起一只野猫,硬生生扯断了猫的后腿,鲜血溅在他脸上,他却伸出舌头舔了舔,“这南山坡的土,埋过苏家满门的骨头;这老槐树,吊死过当年给苏晚卿报信的丫鬟。你们今天踏进这里,就别想活着出去!”
他说着,将断腿的野猫往地上一摔。那猫发出凄厉的惨叫,绿幽幽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婉儿,突然化作一团黑烟,钻进了她的影子里。林婉儿只觉得脚踝一凉,像被冰锥刺了一下,低头看去,自己的影子边缘竟泛起了黑,像被墨染过。
“师妹!”赵阳挥剑劈向林婉儿的影子,铜剑却穿影而过,砍在地上的石头上,溅起火星。
“没用的。”王敬堂笑得更疯了,“血契猫缠上的影子,除非宿主死了,否则甩不掉。它会一点点吸光她的阳气,让她变成苏晚卿的替身——你说,让她穿着红旗袍,捧着合卺酒,给我当祭品,好不好?”
李承道突然从布褡里掏出黑陶小罐,扯掉罐口的镇魂符,一股寒气瞬间弥漫开来,雾中的血腥味都淡了些。“王敬堂,你可知‘血契’的代价?”他眼角的疤剧烈地跳动着,“与鬼合契,需以魂魄为引,你就算成了煞,也永远困在这南山坡,连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轮回?”王敬堂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爷爷被王承业剥皮时,谁给过他轮回的机会?我爹被灌哑药时,谁问过他想不想投胎?”他猛地撕开马褂,露出满背的符咒,那些符咒正渗出暗红色的血,像在呼吸,“我要的不是轮回,是让王家的人,世世代代做我的垫脚石!”
话音刚落,老槐树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树叶哗哗作响,像有无数人在哭。树洞里钻出无数条暗红色的丝线,像长蛇一样缠向李承道三人,丝线的尽头沾着些细碎的布料,像是从红旗袍上撕下来的。
“苏晚卿的怨念被他引出来了!”李承道低喝一声,将黑陶小罐扔给赵阳,“护住罐子!里面的残魂能镇住怨气!”
赵阳接住罐子,掌心被罐身的寒气冻得发麻。他刚要说话,却见林婉儿突然瘫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脚踝,影子里的黑气已经蔓延到了膝盖,像团活的烂泥。
“我……我动不了……”林婉儿的声音发颤,眼睛里的黑珠越来越亮,几乎要遮住眼白,“它在往我骨头里钻……”
王敬堂看着这一幕,笑得前仰后合:“快了,快了……等她的影子全黑了,苏晚卿就会附在她身上,到时候……”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那只断腿的野猫化作的黑烟,竟从林婉儿的影子里钻了出来,直扑王敬堂的面门!王敬堂猝不及防,被黑烟扑中了眼睛,顿时惨叫起来,双手捂着脸满地打滚,马褂上的符咒渗出的血越来越多,像要把他整个人泡在血里。
“是……是水鬼的长命锁……”林婉儿喘着气说,左手从怀里掏出半块生锈的长命锁——那是当年救她的水鬼留下的物件,此刻锁身正泛着微弱的蓝光,“它……它在帮我……”
李承道趁机甩出三张黄符,符咒在空中自燃,化作三道火墙,挡住了缠来的红丝线。“赵阳,用糯米撒在林婉儿周围!”他喊道,“血契猫怕纯阳的东西!”
赵阳赶紧从布褡里掏出糯米,一把把撒在林婉儿身边。米粒落在地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林婉儿影子里的黑气果然退缩了些,像被烫到的蛇。
就在这时,王敬堂突然停止了惨叫,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他的眼睛变成了全黑,没有眼白,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沾满血的牙齿。“游戏结束了。”他的声音不再是人的嗓音,而是混合着无数人的哭喊,“苏晚卿,出来吧——”
老槐树的树干突然裂开,露出个黑漆漆的树洞,洞里传出布料摩擦的声音,像有人穿着红旗袍从里面走出来。先是一只手,苍白的,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接着是红旗袍的下摆,沾着泥和血,最后是张脸——苏晚卿的脸,却长着王敬堂的眼睛,全黑的,没有一丝光亮。
“她……她被王敬堂控制了!”林婉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看见苏晚卿手里捧着个青花瓷酒杯,里面盛着暗红色的合卺酒,酒液表面浮着层泡沫,像凝固的血。
“喝了它,婉儿。”苏晚卿开口,声音是她自己的,眼神却带着王敬堂的疯狂,“喝了它,你就能解脱了……就像我当年一样……”
她一步步走向林婉儿,红旗袍的下摆拖在地上,留下暗红色的痕迹,像条爬行的蛇。赵阳挥剑砍去,铜剑却被她衣袖里甩出的红丝线缠住,剑身上的红布穗瞬间变得漆黑,像被墨染过。
“师傅!”赵阳急得大喊,手里的黑陶小罐被他攥得发白。
李承道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桃木剑上,剑身在雾里亮起红光。“王敬堂,你以为能完全控制她?”他的声音震得雾气都在颤抖,“她心里的善念,就是你的死穴!”
他说着,剑指苏晚卿胸口:“苏晚卿!你还记得你娘给你缝的婚服里衬吗?绣着‘平安’二字的那个!你还记得你埋在槐树下的花籽吗?是想等花开了,送给那个穷书生的!”
苏晚卿的脚步突然顿住,全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像烧红的铁掉进水里。她手里的酒杯开始晃动,暗红色的酒液洒出来,落在地上的糯米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不……我不记得……”她抱着头尖叫,红旗袍的袖子里甩出更多的红丝线,却一半缠向李承道,一半缠向王敬堂,像在自相残杀,“我只记得毒酒……记得火……记得他们把我扔进箱子里……”
“那是因为王敬堂在你坟头埋了‘忘魂符’!”李承道趁机冲过去,桃木剑直指老槐树的树洞,“赵阳,把罐子里的残魂引出来!快!”
赵阳立刻揭开黑陶小罐的盖子,一股更浓的寒气涌出来,罐口飘出个模糊的影子,是个孩童的形状,穿着破烂的肚兜,手里攥着半块麦芽糖。
“去吧,阿福。”李承道的声音带着些疲惫,“帮她想起回家的路。”
那孩童的影子飘向苏晚卿,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她的红旗袍。苏晚卿全黑的眼睛里突然流下两行血泪,滴在青花瓷酒杯里,酒液瞬间变得清澈,像山涧的泉水。
“阿福……”她喃喃道,全黑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一丝光亮,“你是……当年被我藏在水缸里的那个孩子?”
孩童的影子点了点头,伸出手,指向老槐树的树根。那里的泥土松动着,露出个小小的木盒,盒盖上刻着个“苏”字。
苏晚卿突然推开王敬堂的控制,疯了似的扑向木盒,手指抠着泥土,指甲缝里渗出鲜血也不管。王敬堂发出愤怒的咆哮,全黑的眼睛里喷出黑烟,像要把苏晚卿的魂魄撕碎。
“就是现在!”李承道大喊,桃木剑带着红光劈向王敬堂。
赵阳也趁机甩出黑陶小罐,罐口的寒气瞬间将王敬堂的双腿冻住,冰层里还能看见无数挣扎的黑影,是被他害死的冤魂。林婉儿忍着脚踝的剧痛,将水鬼的长命锁扔向苏晚卿:“用它砸盒子!里面有忘魂符!”
苏晚卿接住长命锁,毫不犹豫地砸向木盒。盒子裂开,里面果然露出张黄色的符咒,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号,符纸边缘已经发黑,像被火烧过。
“啊——!”王敬堂发出凄厉的惨叫,全黑的眼睛里流出黑血,他身上的符咒开始燃烧,发出焦糊的味道,“我的煞!我的煞!”
苏晚卿抓起符咒,用尽全力撕成碎片。符咒被撕碎的瞬间,老槐树剧烈地摇晃起来,树洞里钻出无数只手,抓向王敬堂,把他往树洞里拖。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被他害死的冤魂。
“不!我不甘心!”王敬堂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拖进树洞,他伸出手想抓住苏晚卿,却被她手里的合卺酒杯砸中脸,酒杯碎裂,暗红色的酒液泼在他脸上,他的皮肤瞬间溃烂,像被强酸腐蚀过。
苏晚卿看着他被拖进树洞,红旗袍的颜色渐渐变浅,从暗红变成了粉红,最后褪成了白色,像朵凋谢的花。她的眼睛恢复了清澈,嘴角露出抹释然的笑,对林婉儿说:“谢谢你……让我想起了花籽的样子……”
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像被雾气吹散的烟,手里的半块长命锁落在地上,与林婉儿之前捡到的那半块拼在了一起,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然后化作一道白光,钻进了老槐树的树洞里。
树洞里传出花籽发芽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雾气开始散了,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南山坡上,把露水晒得冒起白烟。林婉儿影子里的黑气已经消失了,脚踝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赵阳扶着她站起来,手里的黑陶小罐已经重新盖上了镇魂符,罐身的寒气也淡了些。
李承道看着老槐树,树洞里长出了株嫩芽,嫩绿的,顶着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他从布褡里掏出三张黄符,烧成灰烬,撒在树下:“尘归尘,土归土,该安息了。”
赵阳突然指着远处的山坡,那里有个黑影正往山下跑,穿着破烂的蓝布衫,是疯婆子。她一边跑一边笑,手里挥舞着半块染血的布,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撕下来的。
“她手里的是……王敬堂马褂上的布?”林婉儿愣住了。
“她不是疯了。”李承道看着疯婆子的背影,眼角的疤终于平复下来,“她是王敬堂的同谋,负责在镇上散布谣言,引导我们找到南山坡。现在王敬堂死了,她自然要跑。”
“那我们不追吗?”赵阳问。
李承道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老槐树的嫩芽上:“她心里的债,自有阴差去算。我们该走了。”
下山的路比上来时好走些,阳光把雾气晒散了,露出青石板铺的小径,路边的野草上挂着露珠,像无数细小的镜子。林婉儿的脚踝还有点疼,赵阳扶着她,脚步很慢,铜剑上的红布穗已经洗不掉那片黑,像块难看的疤。
“师傅,那只黑陶小罐里的残魂……”林婉儿忍不住问,她想起刚才孩童的影子,心里有些发酸。
“阿福,”李承道的声音很轻,“二十年前,我没能救下的孩子。”他顿了顿,看向南山坡的方向,“现在他帮苏晚卿解了怨,也该安息了。”
林婉儿没再问,只是把那半块水鬼留下的长命锁攥得更紧了。锁身已经不再发凉,反而带着点温热,像有人的体温。
快到山脚时,赵阳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递给林婉儿:“师妹,这个给你。”
林婉儿打开一看,里面是些晒干的艾草,用红绳捆着,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是……”
“我今早路过药铺买的,”赵阳的耳朵有点红,挠了挠头,“你脚踝不是被血契猫伤了吗?艾草能驱邪,煮水泡泡脚,好得快。”
林婉儿的心里突然涌上股暖意,比阳光晒在身上还暖。她抬头看向赵阳,他的浓眉在阳光下显得更黑了,眼睛里的光比铜剑还亮。
“谢谢。”她轻声说,把艾草包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李承道走在前面,听见他们的对话,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笑。左眼角的疤在阳光下泛着淡红,像条终于安睡的虫。
远处的古溪镇传来鸡鸣,清脆的,带着点潮湿的水汽。南山坡的老槐树下,那株嫩芽还在生长,嫩绿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和百年的恩怨告别。
而那口红木箱,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张家的里屋,箱盖紧闭,雕花描金的表面在阳光下泛着光,锁孔的哭脸图案已经变得模糊,像滴干了的泪。
只是没人知道,在箱底的暗格里,藏着半支银簪,簪头刻着个“砚”字,是当年那个穷书生送给苏晚卿的信物。银簪的缝隙里,还卡着点干了的胭脂,像她没哭完的泪。
古溪镇的最后一缕炊烟,混着纸钱的灰,飘进了晚霞里。
李承道站在张家门槛上,青布道袍的下摆还沾着南山坡的泥,左眼角的疤在暮色中淡成了浅红,像道愈合的旧伤。他看着赵阳把红木箱搬上独轮车,那箱子经过南山坡一役,雕花描金的表面多了几道裂痕,锁孔的哭脸图案被什么东西磨平了,倒像是个咧开的笑。
“师傅,真要把这箱子送去博物馆?”赵阳擦了擦额头的汗,铜剑上的红布穗在夕阳下泛着暗紫,那是被王敬堂的怨气染的,洗了三遍都没褪掉,“我总觉得……它还在盯着咱们。”
林婉儿蹲在地上,用艾草水给脚踝换药。她的小腿上还留着血契猫爪的疤,像几道暗红色的蚯蚓,泡过艾草水后泛着浅红。听见赵阳的话,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长命锁——那是苏晚卿消散前留下的完整锁身,此刻贴在胸口,暖得像块烙铁。
“博物馆有镇物,比放在民间安全。”李承道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独轮车的箱子上,“它里面的怨气散了,但执念还在——苏晚卿到死都记着‘真心’二字,这箱子留着,或许能提醒后来人。”
正说着,胖妇人端来三碗姜汤,粗瓷碗边缘还沾着糖渣。“道长,喝碗暖暖身子吧。”她的声音带着感激,眼角的皱纹里还藏着泪——张老爷刚才把王家借鬼杀人的证据交给了县里,王敬堂的党羽已经被抓了,镇上的人都说,是李承道师徒救了古溪镇。
林婉儿接过姜汤,指尖碰到碗壁的热度,突然想起昨夜在南山坡的情景:血契猫钻进影子时的冰寒,苏晚卿眼睛里闪过的清明,还有阿福那缕残魂扑向符咒时的决绝。她低头喝了口姜汤,辣意从喉咙烧到胃里,却压不住心里的发寒——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师傅,”她放下碗,看着李承道,“疯婆子跑了,王敬堂的同谋还没抓干净,咱们就这么走了?”
李承道没立刻回答,只是从布褡里掏出黑陶小罐,罐口的镇魂符已经换了张新的,朱砂画的符咒在暮色中闪着微光。“阿福已经安息了。”他摩挲着罐身,声音里带着些疲惫,“剩下的事,是人的恩怨,该由人自己了结。”
赵阳把最后一根麻绳捆在红木箱上,拍了拍手:“师妹就是想太多,那疯婆子就算跑了,也成不了气候。咱们还有正经事要做呢——师傅不是说,下个月要去白云山参加法会吗?”
林婉儿没说话,只是看着独轮车上的红木箱。夕阳的光从箱盖的裂痕里钻进去,照出里面的一点暗红,像块没干的血迹。她突然想起苏晚卿消散前的眼神,那里面除了释然,似乎还有点别的什么,像没说出口的话。
夜幕降临时,师徒三人推着独轮车往镇外走。
青石板路被月光洗得发白,两侧的店铺都上了门板,只有西街的老酒馆还亮着灯,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打盹,酒坛里的“女儿红”散出淡淡的香气,混着晚风里的纸钱味,说不出的诡异。
经过疯婆子常蹲的老槐树时,林婉儿突然停住了脚步。
树下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被踩扁的酒坛,碎片上沾着暗红的液体,像没擦干净的血。但她看见树根处有个东西在闪,是块亮晶晶的碎片,反射着月光——是青花瓷的碎片,和苏晚卿捧的合卺酒杯一模一样。
“怎么了?”赵阳回头问,铜剑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林婉儿弯腰捡起碎片,指尖刚碰到瓷片,就听见一阵极轻的“滴答”声,像是水滴落在空杯里。她猛地抬头,看见老槐树的树杈上挂着个黑影,穿着破烂的蓝布衫,脖子歪成个诡异的角度——是疯婆子!
“她……她死了!”林婉儿的声音发颤,手里的瓷片差点掉在地上。
李承道快步上前,仰头看着树杈上的疯婆子。她的舌头被割掉了,嘴里塞着半块染血的喜糖,和张启山死时攥在手里的一模一样。月光照在她的右眼上,那只白多黑少的眼珠瞪得滚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不是王敬堂的余党杀的。”李承道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指着疯婆子的鞋——她右脚的鞋面上,绣着的那朵歪歪扭扭的花,被人用朱砂描过,边缘泛着黑,“是苏晚卿的怨气。”
赵阳愣住了:“可苏晚卿不是已经消散了吗?”
“消散的是被王敬堂控制的怨气,不是她自己的执念。”李承道从布褡里掏出黄符,贴在疯婆子的额头上,“疯婆子是帮凶,当年她不仅逃婚,还把苏晚卿的婚服剪成碎片,扔进了粪坑——她欠苏晚卿的,总得还。”
林婉儿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疯婆子说的“苏晚卿总问她悔不悔”,原来不是问逃婚,是问背叛。那半块长命锁,疯婆子塞给她时,指甲缝里的暗红不是血,是剪碎婚服时沾的胭脂——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赎罪,只是想借他们的手除掉王敬堂,好独占那箱子里的东西。
“箱子里还有东西?”赵阳突然反应过来,看向独轮车上的红木箱。
李承道没说话,只是走到箱子前,揭开了箱盖。
月光照进箱子里,照亮了铺在底层的白色旗袍——那是苏晚卿消散前穿的那件,原本褪成白色的布料上,此刻竟浮现出暗红色的字迹,像用血写的:
“百年怨,一杯酒;真心人,锁中留。”
字迹王敬堂马褂上的玉佩正好能拼在一起,拼成一朵完整的并蒂莲。玉佩背面刻着个“苏”字,边缘还沾着点干了的血迹。
“这是……苏家的传家宝。”李承道的声音带着些唏嘘,“王敬堂的爷爷是苏家的管家,当年就是为了保护这玉佩,才被王承业剥皮的。王敬堂做这一切,一半是为了复仇,一半是为了拿回玉佩。”
林婉儿看着玉佩上的血迹,突然明白苏晚卿的执念是什么了。她不是恨婚姻,不是恨谎言,是恨真心被辜负——她对穷书生的真心,管家对苏家的真心,阿福对她的真心,都成了别人算计的筹码。
“师傅,现在怎么办?”赵阳握紧了铜剑,他总觉得这老槐树下不对劲,风里的纸钱味越来越浓,像有人在附近烧纸。
“把玉佩埋了。”李承道将锦盒递给林婉儿,“埋在老槐树下,让它陪着苏晚卿的花籽。”他又看向树杈上的疯婆子,“至于她,让阴差来带走吧,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了。”
林婉儿捧着锦盒,蹲在老槐树下挖坑。泥土里混着碎纸钱和酒坛碎片,挖着挖着,突然碰到个硬东西,刨出来一看,是个生锈的小铁盒,里面装着几封信,信纸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娟秀,是苏晚卿的笔迹:
“致阿砚(穷书生的名字):花籽已埋下,待你来年春,共赏满庭芳……”
“致阿砚:家父以你性命相胁,晚卿不敢不从……婚服里的玉佩,你且收好,见玉如见人……”
“致阿砚:新婚夜,他说我不洁,要杀我……原来你送我的那支银簪,被他搜走了,他说要拿去喂狗……阿砚,若有来生,不做富贵女,只做田舍郎……”
最后一封信没写完,笔尖的墨滴在纸上,晕开个黑团,像滴没落下的泪。
林婉儿把玉佩和信一起埋进坑里,填土时,手指碰到了颗圆滚滚的东西,挖出来一看,是粒饱满的花籽,外壳沾着泥土,像刚从土里钻出来的。
“是苏晚卿埋的花籽。”她轻声说,把花籽也埋了进去,“明年春天,应该能发芽吧。”
赵阳在一旁烧着黄纸,火光映着他的脸,神情有些复杂。他想起自己老家的定亲姑娘,想起她说的“你没本事让我信你”,突然觉得那姑娘的直白,比这百年的恩怨坦诚多了。
李承道站在月光下,青布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从布褡里掏出黑陶小罐,打开罐口,一股淡淡的檀香飘出来,里面的孩童残魂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半块麦芽糖,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安息吧。”他轻声说,把小罐重新盖好,放进布褡里。
处理完一切,三人推着红木箱继续往镇外走。老槐树下的疯婆子还挂在树杈上,黄符在风里轻轻晃动,像个摇曳的灯笼。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在寂静的夜里,像在给百年的恩怨敲丧钟。
快出镇时,林婉儿回头望了一眼。古溪镇的灯火像撒在地上的星星,南山坡的方向,隐约有绿色的光点在闪烁,像有人提着灯笼在走。她知道,那是苏晚卿的花籽在发芽,是真心人留下的光。
一个月后,白云山法会。
李承道带着徒弟们坐在观星台,看着远处的道士们做法事。赵阳正给林婉儿的脚踝涂药膏,艾草味混着药膏的清香,驱散了山风的凉意。
“听说了吗?古溪镇的王家倒了,县里查抄的时候,从王敬堂的书房里搜出了十七只坛子,每个坛子里都泡着对新人的头发。”一个胖道士凑过来,手里的桃木剑还在滴着符水,“还有那口红木箱,送到博物馆的第二天,就自己打开了,里面的旗袍上,凭空多了朵并蒂莲,像刚绣上去的。”
林婉儿和赵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李承道没说话,只是望着天上的月亮。左眼角的疤在月光下几乎看不见了,像条终于消失的虫。他从布褡里掏出那只黑陶小罐,轻轻摩挲着,罐身的寒气已经散了,只剩下淡淡的暖意,像有人的体温。
下山时,赵阳突然停下脚步,对林婉儿说:“师妹,等法会结束,我想回老家一趟。”
“回去退婚?”林婉儿问。
“不,”赵阳的耳朵有点红,挠了挠头,“回去跟她说,我现在是没本事,但我会学,会努力——成不成,总得让她知道我的真心。”
林婉儿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那你可得快点,别让人家等太久。”
李承道走在前面,听见他们的对话,嘴角的笑意比月光还亮。
青石板路上,他们的脚步声很轻,却像在敲开什么东西,像百年前那杯没喝完的合卺酒,终于在真心面前,发出了“啵”的一声轻响,散了怨气,留了余温。
而在千里之外的博物馆里,那口红木箱静静地立在展柜里,展签上写着“民国陪嫁箱”。一个穿红裙的女孩趴在柜前,对着箱子许愿:“希望他能永远对我好……”
展柜的玻璃上,突然映出个穿红旗袍的影子,手里端着半杯清澈的酒,对着女孩笑了笑,然后渐渐淡去,像滴融入清水的墨。
箱盖的锁孔里,渗出一滴透明的液体,顺着雕花的纹路往下流,落在展柜的底板上,像颗刚落下的泪,很快蒸发在空气里,只留下淡淡的清香,像春天的花籽,在等待下一个真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