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少年 作品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第2页)

 “你不过是收受贿赂,做了伪证,真的算起来,最多不过发配充军,几十年过后若你挨得住,还有机会见上你儿子一面。” 

 “可你若是为了这几百两银子,打碎了牙要包庇两位锦衣玉食的大人,你的脑袋保不住不说,你的儿子也要受到牵连,入不得蒙学、拜不了山门,一辈子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楚宁再言道。 

 这显然击中了聂常的软肋,他的脸色又是一变,就要说些什么。  “赌坊!” 

 “聂仵作素来喜欢赌博,常年光顾赌坊,这些钱一定是他在赌坊所获!”而就在这时,一旁的俞志尚忽然大声言道。 

 此言一出,那仵作顿时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言道:“是……这些钱都是在下在赌坊所获!” 

 听闻这话的楚宁沉默了下来,脸色变得阴沉,目光直直的看着聂常。 

 而这样的神情落在了俞志尚与冯桥的眼中,二人皆松了口气。 

 楚宁给出的证据虽然足够详实,也出乎他们的预料,但并无直接的证据证明是他们害死时家十三口人,只要仵作能要死不松口,当年时家的尸体早已化成了白骨,就算有招魂之法,那种寻常冤魂也早已消散,可以说是真正的死无对证。 

 “楚侯爷,前程往事,波诡云谲,你就不要捕风捉影了。”冯桥甚至看向楚宁这般言道,语气中不无讥讽之意。 

 话说道这般地步,任任何人都看得出俞志尚一干人是在相互遮掩,但也正是因为这些官府豪绅聚成了一块铁板,楚宁这样一个外来者,想要抓住他们的痛脚,是难上加难的。 

 一旁的陈吱吱看得更是双拳紧握,银牙险些咬碎。 

 “唉。” 

 而这时,楚宁却忽然叹了口气。 

 他神情悲悯的看向那位仵作:“你若是有一丝良知尚存,这个时候就应当是你偿还罪孽的唯一机会。” 

 “只可惜你心存侥幸,更在乎自己的私利,所以好端端的一条生路,就这么被你错过了。” 

 楚宁说着,根本不去看他作何反应,而是再次将目光一转落在了一位被祖灵带来的地痞身上。 

 “聂仵作既然说他的钱是在赌坊赢的,这些年他赢来的钱算下怎么也有八百两之巨,整个桑城唯有你的斗金楼能吞吐这么大的买卖,那你可曾记得聂仵作……”楚宁问道。 

 那地痞被祖灵掳来,在短暂的慌乱后,倒也摸清了情况,他看了一眼一旁朝着他递眼色的冯桥,然后便言道:“自然记得,这些年聂仵作手气极好,确实从我这里赢走了不少钱。” 

 “看得出,阁下斗金楼那么大座赌坊,每个月报给官府的营收却只在百两左右,想来确实有不少客人在斗金楼赚得盆满钵满。”楚宁出奇的认同了地痞的话。 

 但地痞脸色却有些难看。 

 官府对于赌坊青楼之类的地界虽不禁止,但收以重税,通常在营收的四成开外,许多这类地界为了少交税款,就会想尽办法,更改账目。 

 楚宁这话显然是在讥讽他做假账,逃避税款。 

 而不待他消化完这番话,楚宁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我很好奇,既然斗金楼每月的营收如此的少,阁下是如何养活上百名帮你干活的手下的?” 

 “是靠着偷盗?抢劫?” 

 那地痞闻言赶忙就要否认。 

 “当然不会!”楚宁却抢在他之前出言说道,“这些生意能赚几个钱?哪里比得上做局,逼人压上家当,最后卖儿卖女,来得快呢?” 

 楚宁的话让那地痞脸色一变:“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做的都是正经生意!” 

 “楚侯爷,你这未免过于蛮横了些,这种杀头的勾当,怎么能随便往人身上安呢?”一旁的俞志尚也有些焦急,出言帮腔道。 

 楚宁脸上的神情却在这时渐渐变得阴冷:“没有?那陶欢欢是怎么死的?” 

 “陶欢欢?”那地痞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陶欢欢不是染病而亡吗?”俞志尚则赶忙言道。 

 “染病而亡?那为何她的父母会告上官府?” 

 “又为何官府的卷宗里,对于此物只字不提?”楚宁反问道,同时再次从那堆卷宗中唤出一物,扔到了众人的跟前。 

 却是一份关于陶欢欢父亲将自己女儿抵押给赌坊的单据,同时其下还盖着一份书吏誊抄的当日庭审时双方的对话。 

 “这份案卷中写得清清楚楚,陶欢欢的父亲陶三旬在斗金楼输掉了房屋,情急之下,将自己的女儿押上赌桌,最后输掉了陶欢欢。” 

 “事后虽然后悔,承诺还钱,但依然被斗金楼的人抢走,再被折冲府的几位士卒轮奸之后,羞愤自尽,陶家父母上门讨要说法,被官府与折冲府的围殴重伤,几日后就亡故。” 

 “斗金楼还以陶父依然有欠账为由,试图抓走陶父的幼子与两个女儿,却被对方逃脱。” 

 楚宁这番话一出,一旁的陈吱吱脸色微变,终于明白楚宁所言的,陶丰说的是真话,但却不是全部真话的含义究竟是什么。 

 但更让陈吱吱困惑的是,这些证据也好,卖身契也罢,都不在案牍库的卷宗之中,楚宁是如何得来这些东西的? 

 “陶父嗜赌成性,将自己女儿作为筹码固然可恶,但大夏律明文有载,任何赌坊都不能接受以妻儿作为赌注的筹码,更禁止人口买卖!” 

 “单是这一件,逼良为娼,致其身亡之事,就足以砍你的头了,更不提……”楚宁说道这里,顿了顿,伸手又是一握,数十份类似的契约从木车上飞出。 

 那些契约落在了地痞的身前,地痞一时间面如死灰,身子一颤,瘫坐在了原地…… 

 “你死局已定,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顶下所有罪责,你死,你的妻女进入教司坊,成为那些被你逼迫的女子一般的妓人,儿子则流放到边疆苦寒之地,比如盘龙关做一个陷阵营的死士。” 

 “要么,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还是得死,但我可以用我的名字向你保证,不牵连你妻儿半分!”楚宁则看向他言道。 

 地痞闻言明显有些意动。 

 “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楚侯爷保证,我们也可保护你的妻儿,而且会更好!”一旁的冯桥则赶忙言道。 

 他显然已经有些慌乱,顾不得什么隐晦,就差点没把你顶下所有事情,我保你妻儿富贵这句话直接说明白了。  地痞愈发迟疑。 

 “这些年你帮两位大人做过不少脏活吧?承诺这东西他们的有用,还是我的有用,应该不用我教你吧?”楚宁则不紧不慢的言道。 

 地痞身子一颤,眼神顿时坚定了不少。 

 哪怕是穷凶极恶之人,到了真正托妻献子的时候,也明白什么人更值得信任。 

 他自知这些按有他手印的卖身契拿出那一刻自己就已经难逃一死,当下心中便有了定数,看向楚宁正欲言说些什么。 

 “楚侯爷,我想明白,让我说,时家一家十三口,都是被冯桥所害,那个陶欢欢,也不是染病而亡,而是……”可一旁,一道哭喊着的高呼声却率先响起,却是那位之前被楚宁提醒过的仵作聂常。 

 桑城的整个官僚体系与豪绅地痞是一块铁饼,所有的腌臜事都在这群中兜兜转转,他们官官相护,外部力量很难将之击溃。 

 但同样,只要有一个人松了口,所有的人都难辞其咎。 

 这也是为什么聂常之前,无论如何都不愿松口的原因,他始终抱有侥幸,觉得只要所有人都松口,楚宁怎么都找不到众人的破绽。 

 但当那地痞被逼入死境后,他便意识到一切都完了,故而又转换了态度。 

 “聂仵作,人的机会往往稍纵即逝,你已经没这个机会了。”楚宁却摇了摇头,然后看也不看那面如死灰的男子,而是转头望向其余的折冲府甲士以及府衙官吏。 

 “但诸位不一样,只要手上没有命案,大可现在站出来,我保诸位不死。” 

 “反之聂仵作,就是诸位的下场。” 

 这些人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得到楚宁承诺之后,当下便有二三十于人站了出来,争先恐后想要将他们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楚宁,唯恐慢上半部。 

 而其余人见状则是纷纷脸色一白,稍稍胆怯一些的,直接就瘫坐在了地上。 

 …… 

 约莫一个时辰后,众人的坦白已接近尾声,一份份证词与关键的证据都被一一记录。 

 “楚宁……” 

 “你的手段我见识了!” 

 “不亏是能让赤鸢山都头疼的人。”而这时,那位折冲府的都尉冯桥看向楚宁,压低了声音言道。 

 他自知难逃一死,却有一事他想不明白:“你以往从未来过桑城,按理所说,你三日前才到这里,就算你将整个案牍库的卷宗都翻了遍,可这些卖身契、账目、书信分明是被我们销毁过的,你是哪里得来的这些东西?”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陈吱吱不解之事,这三日她都跟楚宁待在一起,那些卷宗她也看过一些,虽然内容草率,有些纰漏,但绝没有楚宁拿出的那些证据,更何况俞志尚等人也不会那么傻,将这些可能要了他们命的证据留在案牍库。 

 所以,她也在这时疑惑的看向楚宁。 

 楚宁闻言,看了这位满脸不甘的折冲府都尉一眼。 

 “你们因利而聚,彼此遮掩,彼此袒护。” 

 “为了一己私欲,将百姓视作鱼肉,无所不用其极。” 

 “但天下人并非皆如诸位这般龌龊肮脏之辈。” 

 “总有人与诸位和而不同。” 

 “而只要有这么一个人在。” 

 “你们构建的森罗巨网,你们以为的天衣无缝,实际上一触即溃。” 

 楚宁说到这里,目光忽然越过众人,看向周遭那些围观的百姓,在那群人的前方,似乎存在那么一个看不见的家伙,正同样用目光穿越层层叠嶂,也穿越生死,与少年对视。 

 他忽然笑了起来。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先生余辉,数载之后,仍照人间。” 

 “学生有幸拾得,望今日之景,未负先生之愿。” 

 楚宁这样说着,毫无缘由的拱手朝着那处一拜。 

 顿时点点金光从周遭的百姓身上涌入,灌入楚宁体内,再由楚宁体内涌出,奔向那处。 

 于是,在璀璨的金光中,一道身影渐渐凝实。 

 他穿着一身黑色官衣,年岁六旬开外,慈眉善目,长须及颈。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 

 是那位曾经的桑城书吏…… 

 也是案牍库的看管。 

 于一年前病死的城中老吏——徐慕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