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3章

时光里的墨香………………宝宝先别看,马不停蹄改……………………

老家堂屋的八仙桌总是泛着一层温润的光。桌面正中央,常年摆着祖父的砚台,青灰色的石质上,几道天然的纹路像极了远山,墨锭斜斜靠在砚边,仿佛随时都在等主人来研开一汪浓黑。

我第一次触碰那方砚台时,才刚够到桌沿。初夏的阳光透过木窗棂,在桌面上织出细碎的光斑,祖父正佝偻着背写春联——那时离过年还有三个月,他却总说:"好字得慢慢养,急不得。"我踮着脚扒着桌沿,看他握着狼毫的手悬在红纸上,手腕轻轻一转,"福"字的右点便如一滴坠在叶尖的晨露,饱满得像是要渗出水来。

"想试试?"祖父忽然转头,老花镜滑到鼻尖上。我慌忙点头,他便把一支短些的羊毫塞进我手里。笔杆比想象中沉,墨汁刚触到纸,就晕开一个丑陋的墨团。我急得直跺脚,祖父却笑着用他的大拇指甲刮掉我鼻尖的墨渍:"你看这墨,性子烈着呢,你越急,它越不听话。"

从那天起,每个黄昏我都跟着祖父练字。他教我"横平竖直",说"横要像扁担,两头稍顿才稳当";教我"撇捺舒展","就像挑柴的人伸开胳膊,得有撑住天地的劲儿"。可我总写不好"心"字,那卧钩像条没力气的蛇,弯得七扭八歪。祖父不恼,只是每天在我写完后,默默拿起笔,在旁边重写一个。他的"心"字,卧钩弧度恰到好处,收笔时轻轻一顿,像把心事悄悄藏进了笔画里。

九岁那年深秋,祖父的手开始抖。他握着笔的样子,像在与一阵看不见的风较劲,笔尖在纸上晃出细碎的颤音。那天他写"寿"字,最后一竖歪歪扭扭地跑出了格子,他盯着那个字看了许久,忽然把笔搁在砚台上,长叹一声:"老了,握不住笔了。"我捡起笔,蘸了墨,在废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举到他面前:"爷爷,你看我画的你,还在写字呢。"他愣了愣,忽然笑出声,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夕阳的光:"好,好,我们家有接班人了。"

没过多久,祖父把那方砚台郑重地交到我手里。他的掌心粗糙得像老树皮,裹着我的小手在砚台上慢慢研磨。墨条与石面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时光在低语。"这砚台跟着我五十年了,"他说,"当年你太爷爷送我的,说'字是人的脸面,得天天擦'。"墨汁渐渐浓了,在砚台中央积成一汪深潭,倒映着祖孙俩的影子。

祖父走的那天,我正在学校练书法。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说家里来电话了。我一路跑回家,看见堂屋的八仙桌上,那方砚台里的墨已经干了,结成一层龟裂的壳,像片干涸的湖。母亲说,他临终前还在念叨,我的"心"字还没练出筋骨。那天夜里,我跪在桌前,倒了些清水在砚台里,用墨条慢慢磨。磨着磨着,眼泪掉进砚台里,与墨汁混在一起,研出的墨竟带着点发涩的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