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柒墨痕 作品

第258章 金笼梅落,暗香自凝

……

 夜深三更,天断关西北角的斥候营哨声骤起,低沉如牛角,传至主城内外,顿时引动多处营火燃起。

 营中,谢鸢手提战甲披风疾步而来,神情肃冷。

 “殿下,灰雁部三日前南迁,今夜忽于边界陈列旌旗,布阵鸣鼓。”

 宁凡闻言神色不动,只将指尖轻轻拂过一侧地图。

 “未越界?”

 “未越。鼓声起三遍,随后沉寂,未见攻势。”

 “嗯。”

 宁凡缓缓转过身,望向高台之外那夜色沉沉的北荒。

 那是一片死寂的边界荒原,风中夹杂雪尘与枯骨灰,地表皲裂,遍布风蚀岩丘与覆雪沟壑。

 灰雁部的营帐远在视线之外,却似有一双冷漠的眼睛,自远方静静注视着这边。

 “他们在试探。”宁凡语气平稳,仿佛说着一句旧事。

 “不是为了攻,而是看我们是否有力应对两线。”

 “若咱们撤调一部人马南援西境,蛮荒便可趁势破关。”谢鸢沉声道,“那灰雁部……果真不安。”

 “灰雁部主帅换人了。”宁凡缓声道,“不是原先那位擅伏击的图苏。”

 “而是蛮皇近支的石古候,擅心理战,素有‘火镜’之称——擅用细微挑衅扰动敌军心志。”

 谢鸢闻言面色一凝:“他们是在赌你会不会动。”

 宁凡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他们也知道,我若动,天断关便会现出一处空隙。”

 说着,他目光投向案几上的一块玉板,板上刻着三年前的一次蛮荒袭扰图样。

 那是石古侯初登职位后所设的一次伏击,以极细微的兵力调动换取数倍混乱。

 “他们不一定知道西境此刻局势已裂,但一定知我不敢轻动。”

 “可惜,”他语气转冷,“他们不知道,宁凡……从不只靠兵力。”

 谢鸢肃然起身:“是否命惊雷营前出,作态示之?”

 “示之无用。”宁凡摇头,转身缓步回至主案前,沉声道:

 “明日,让幽鹰军在雁尾岭演阵,携铁具击鼓,砸山震雪,动静越大越好。”

 “再派些人故意放出消息,说惊雷营转移后方兵库。”

 “让蛮荒猜我们在虚张声势,他们才不敢真正动。”

 谢鸢恍然:“将虚当实,将实示虚,动静皆为迷雾……”

 “蛮荒人,最怕未知。”

 宁凡语落,目光转回案图,却在下一瞬骤然收紧了眉心。

 他指向图上某一处:“这里……鹰涧北线的粮草驿道,之前有过一次补给延误?”

 “是。”谢鸢神色一凛,取出记册,“上旬第三次冬粮派送,按图所定应抵雁石营,实际晚至三日,当时查报为途中积雪崩塌。”

 “此事查过?”

 “仅查了负责小吏与驿队,皆无异样。”

 宁凡不语,只手指轻叩桌案。片刻后,他缓缓道:

 “命宁楠彻查鹰涧北线所有军资通道,尤其是驿粮、符牒调拨。不得惊动太多将吏。”

 谢鸢心神一凛:“是怀疑……内线?”

 “蛛丝马迹不一定是蛛网,但蛛网,一定先有一根丝。”

 语落,他唇角微沉,眼神似已穿透营帐,望向那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另一条战线。

 苏浅浅此刻……身在何处?

 从密室传讯后,她再无纸质消息传来。按理。

 此刻应已返抵密营,然密线断续,信鸽一封未至,显然其中出了变数。

 宁凡望向风雪,不语。

 谢鸢察觉异样,欲言又止,终道:“殿下,若她……被困?”

 “她不是容易困住的人。”宁凡淡淡一句,语气却不显轻松。

 他转过身,重新站在帐门前,遥望关外黑雪弥漫。

 那夜,宁凡未眠。

 他一人立于营外小丘,风雪裹身不动,面容在火光与夜影之间映得格外冷峻。

 他知这一夜之后,便是真正的风暴临境。

 惊雷将启,天断将裂。

 而他,也必须准备好迎接下一场血与火的抉择。

 西风又起,夹着一缕凛冽寒意,掠过别苑高墙之上枯枝残梅。

 大秦别苑深处,苏浅浅被囚的院落早已不同往日静雅。

 红墙黛瓦仍在,梅树依旧枝瘦如铁,但那曾经散发着书卷与沉香气息的清和之地。

 如今却笼罩在一层难以言说的压抑氛围里,仿若天地都被某种无形之手紧紧收拢,令人喘不过气来。

 风掀起檐下挂帘一角,露出半掩的窗扉,窗后,是一间被反复搜查过的书房,整齐得过分,整洁得冷清。

 苏浅浅坐在书案前,肩披旧青衫,乌发挽起,却未簪饰,素面朝天。

 一如她心底此刻的清明与沉静。

 她手中摊开一本泛黄古籍,正是《草木本草辑遗》一卷。

 封面处已有些许指痕与摩擦痕迹,那是她近些日子反复翻阅的结果。

 窗外雪还未落,但寒气已浓。

 庭前的老梅树零星开了几朵残红,微弱地在灰白天光中绽放,仿佛在冬死春未至的夹缝中挣扎。

 枝头有几只灰雀,不知为何栖于此处,啾啾低鸣一声,又疾飞而去。

 她未回头,便已知那道脚步声来自谁。

 “嬷嬷。”她轻声开口,语调平和。

 那名被安排来看守她的新仆,是个沉默无声的老嬷嬷。

 年纪五旬以上,面目干瘦,眼窝深陷,双目一黑一灰,似是旧年中毒所致,瞧人时阴鸷狠厉,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