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食盐(第2页)

“对于铁,”朱高煦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仿佛在规划未来的矿场和工坊,“官府当然也要参与,要设立官办的冶炼厂,掌握核心技术,保证军队和关键产业的需求。但同时,也没必要完全禁止私人炼铁。你想,若是只有一家官府厂子炼铁,日子久了,难免懈怠,不思进取。若是允许多家去炼,有官办的,也有民间的,大家相互竞争,都想着怎么把炉子烧得更旺,怎么用更少的炭炼出更好的铁,怎么让铁器更耐用、价钱更公道。这样一来,炼铁的技术才会不断进步,铁器的产量才会大大增加,价格也能降下来。老百姓买农具便宜了,工匠造器械也方便了,整个新明的生产力才能活起来,发展起来。”

他话锋一转,补充道:“当然,放开不等于放任。私人炼铁可以,但必须在官府的监管之下。比如,炼出来的好钢,不能随随便便卖给外人,更不能资助敌人或潜在的对手。矿山的开采也要有规矩,不能乱挖一气,毁了山林地脉。官府要做的,是定好规矩,监督执行,既要鼓励竞争,又要防止混乱和失控。这,就是‘调控’的用意。盐要‘管死’,铁要‘管活’,活而不乱。”

朱高煦看着儿子似懂非懂的样子,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这些道理,你现在听着可能还有些绕。没关系,以后你跟着爹慢慢看,慢慢学。咱们现在一穷二白,连盐都要自己晒,将来要造船、要盖房、要打制更好的农具和兵器,哪一样离得开铁?总不能指望咱们这点人,拿牙啃树,用手刨地吧?没铁器,那不成野人了。”

他指着窗外热火朝天的营地:“记住,爹带你来这里,不是让你当享福的王孙,而是要你亲手参与到这开创基业的艰难困苦中来。只有明白这些盐铁之事如何关乎百姓生计,如何影响国朝兴衰,你将来才能真正挑起担子,管好家,管好国。”

朱瞻壑用力点头,虽然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但父亲描绘的那种既要管住又要放活,既要官办又要民营相互较劲的景象,让他隐约觉得这似乎比单纯的“官营”要复杂得多,但也可能……更有用得多。他看着地图上的海岸线和内陆,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盐田遍布、炉火熊熊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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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京卫港那边接到命令,周管事拿着那份措辞严厉的手令,只觉得手里沉甸甸的。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放下手里正在规划的港口木桩定位图,立刻行动起来。盐,这东西平时不起眼,缺了才知道要命。王爷催得这么急,可见新京那边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切萨皮克湾沿岸的滩涂确实不少,但要找适合晒盐的,还得讲究。周管事亲自带着几个有经验的老船工和几个腿脚麻利的亲卫,乘着小舢板,沿着海岸线来回勘察了好几天。退潮时,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滩涂上,查看土质,观察地势,寻找那些既平坦开阔,又能有效利用潮汐引水,还相对背风向阳的宝地。最后,经过反复比较,选定了三处地点,先集中人手攻坚其中最大、条件最好的一处。

他从港口建设的队伍里抽调人手,特别是那些来自福建、两广沿海,祖辈就靠滩涂吃饭的移民。这些人一听是建盐田晒盐,眼睛都亮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不少人拍着胸脯表示自己有经验。

“管事放心,这筑堤拦潮,俺们熟!”一个皮肤黝黑,满口闽南腔的老汉说道,“就是这泥巴,得掺点碎石草筋,用力夯实了才顶用。”

没有足够的砖石和陶瓦,只能用最笨也最实在的办法——夯土。几十号人排成队,喊着号子,将混合了碎石、草屑的滩涂湿泥一层层填进用木板临时围出的堰基里,然后举起沉重的木夯或石锤,用力砸下去。“嘿!……咚!”“嘿!……咚!”声音沉闷而富有节奏。汗水顺着他们古铜色的脊背流淌,泥点飞溅得到处都是。这活计枯燥又累人,但没人抱怨,都知道这关系到所有人的力气。

过滤海水用的滤网更是简陋,只能砍来河边的芦苇和柔韧的藤草,发动妇孺一起动手编织成尽量密实的帘子,聊胜于无。为了加快蒸发,他们还在盐池边竖起几根歪歪扭扭的木杆,上面绑着几条破布。有人看着好奇,问这是不是晾衣服的。引得懂行的老盐工哭笑不得,解释这是看风向的,得让海风顺着池子刮,水才干得快。

几百号人轮番上阵,顶着时而猛烈的日光,在滩涂上挥汗如雨。挖沟渠引水,筑围堰分隔,夯实池底防漏……一个个歪歪扭扭但大致规整的盐池格子,如同棋盘一样,在原本荒芜的滩涂上慢慢显现出来。进度算不上快,偶尔还会因为夯筑不密实,被涨潮的海水冲垮一小段,引来一片懊恼的叹息,然后又默默修补。

晒海盐是个看天吃饭的慢功夫,急不得。消息通过往返的船只传回新京,朱高煦得知盐田已经动工,心里稍安,但依旧紧绷。他只能耐着性子等待,同时更加严格地规划着营地里剩余食盐的用量,每人每天定量分配,省着用。他还真让天京卫港那边送来了几桶干净的海水,吩咐伙房尝试用大量淡水稀释后,给体力消耗最大的伐木队和开荒队试着饮用一点,看看能不能稍微缓解一下缺盐的症状。至于效果如何,会不会喝坏肚子,他心里也没底,只能说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之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