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忏悔与托付(第2页)
推开家门时,灶堂的火光映出你爷爷奶奶脸上凝固的表情。你奶奶举着烧火棍直摇头,嘴角扯出了苦笑:‘’守成,咱这屋子快成观音堂了,专收落难娃娃。‘’你爷爷吧嗒着烟袋:‘’说好了,这是最后一个。我和你妈腿脚一年不如一年,可经不起折腾了。‘’我攥紧襁褓,掌心传来孩子微弱的呼吸:‘’爸妈,见死不救的事,我这辈子做不出来。‘’
在二老帮衬下,三个孩子像山林里的野树苗,蹭蹭的长。看着他们在院子里追鸡撵狗,我心里那片结了冰的湖,总算化开了细缝。从那以后,我把所有的力气都铺在村里修路,挖渠的营生上,白天累的直不起腰,夜里倒头就能睡——这样,就不会想起和你母亲在一起的情景。
这些年,我远远瞧见过你母亲和赵远山在田里侍弄庄稼。他们家茅草屋漏雨时,我偷偷在墙角码过新瓦,农忙时节,也常把磨好的粮食悄悄放在他们院门口。风言风语像刀子,我只能把牵挂碾碎了咽进肚里。直到去年听说她又怀了身孕,我蹲在村口老槐树下,听见马车碾过碎石的声响。看着赵远山赶着车往镇医院狂奔,我在山路上来回踱步,想跟上去又怕生出闲话,只能望着乌云翻涌的天空,求老天爷千万护她平安。
后来听说有人垫付了医药费,还输血救了她,悬着一个礼拜的心才算落回实处。前年你和杨富来我这谈开发青风山的事,看你弯腰的姿势,像极了年轻时的我。当时我就怀疑你就是我三十多年从没见过的儿子杨阳,直到今天你拿着笛子和蓝头巾证物。我才敢相信你就是我的儿子杨阳。原来血缘真的会说话,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老天爷竟用这样的法子,让你们母子团圆,让咱们父子相认。
杨守成的手轻轻抚过李阳棱角分明的脸颊,老人眼角的皱纹里盛满愧疚:‘’杨阳,这些年,爸亏欠你的太多,你能答应爸一件事吗?‘’
李阳望着父亲凹陷的眼窝和灰白的鬓角,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今天才相认的父亲,此刻,正虚弱的靠在乌木太师椅上,双手还在不住地颤抖。
‘’爸您说。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你。‘’李阳下意识的握住父亲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粝的皮肤传过来,让他想起此时此景和母亲相认的时候如出一辙。
杨守成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枯唇扯出个欣慰的弧度:‘’爸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杨光性子憨直,见到姑娘就脸红,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连个媳妇儿还没有呢。杨月明年要高考,杨涛才上初中……‘’老人剧烈咳嗽起来,震得太师椅背吱呀作响!
李阳望着窗外的月光,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想起自己从小孤苦伶仃,刚承包果园那时,自己一个人在果园施肥、剪枝的画面在眼前闪过。没想到和母亲相认的那天,竟然让他一夜之间成了五个弟弟妹妹的依靠。这次和父亲相认,竟然又多了三个弟弟妹妹。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无论是同母异父,还是同父异母,无论有无血缘关系,他们都是在父母的呵护下成长,自己这个当哥哥的都要有这个担当,帮助父母照顾好这些弟弟妹妹们。
‘’我答应您!‘’李阳声音沙哑的厉害,喉头涌动着酸涩,‘’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弟弟妹妹们培养成社会上有用的人!‘’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他此刻沉甸甸的心情。
杨守成布满皱纹的脸终于舒展,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滚落:‘’好儿子,你比我有担当。‘’
李阳望着父亲眼角刀刻般的皱纹,‘’爸,咱们现在就去省城医院,那里的专家说有靶向治疗方案。‘’
杨守成的手指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浑浊的眼睛泛起微光,傻孩子,这病就像屋檐上的冰棱,化的时候拦不住的。‘’杨守成忽然笑了,带着释然的颤音,这些年在梦里我都盼着见到你,喊我一声爸爸,现在终于听到了,值了。你快回去吧,都这么晚了,你母亲会惦记的。‘’
李阳用手抹去父亲眼角的泪水,‘’爸,你要保重身体,过两天我再来看您。‘’他最后用力抱了抱父亲单薄的肩膀,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像秋风吹过的枯叶堆。
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惊起了树梢的归鸟,老宅的轮廓渐渐缩成月色中的剪影,父亲灰白的身影却固执的立在门口,像饱经风霜的老松。
李阳远远就见家里的灯还亮着,车子刚在院里停下,王秀梅就急匆匆的跑了出来,‘’李阳,都凌晨一点了!青风山的合同拿下了吗?她突然噤声,借着屋内的灯光,看见丈夫眼底的血丝。
‘’谈妥了。‘’李阳扯动嘴角,冻僵的脸颊扯的生疼,‘’三天以后就去签合同。‘’秀美一把攥住丈夫的手,‘’太好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开发清风山了。‘’
堂屋内,李玉洁正在往青花瓷白里续茶,蒸汽氤氲中,他望着儿子紧绷的肩线,骨节分明的手指顿了顿:‘’杨守成都答应你了,怎么脸色比签生死状还难看?‘’
李阳盯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吞吞吐吐的说:‘’杨守成…伯伯…他肺癌晚期…医生说…癌细胞都扩散了,医生说熬不过今年冬天。
李杰手里的青瓷茶杯突然脱手‘’,咣当‘’一声重重掉在地面上。薄如蝉翼的波身瞬间四分五裂,锋利的碎石片如银蝶般四散飞溅,琥珀色的茶水顺着纹路蜿蜒流淌,在红砖地面晕开一片深浅不一的暗痕。李玉杰望着满地狼藉,三十年前那个与自己在台上一起演出的身影起此刻与骨瘦如柴的轮廓重叠。她咬了咬嘴唇,声音些沙哑的说:‘’杨阳,杨守成把青风山交给你开发,这么大的恩情,你要知恩图报。‘’尾音消散在穿堂风里,带着陈年的叹息。
李阳走上前握住母亲颤抖的手,‘’妈,我懂了。‘’窗外的月光爬上他眼角细密的纹路,墙上的钟传来沉闷的整点报时声,在寂静的堂屋内荡出悠长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