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手闲书聊东西 作品

第6章 咸阳陵草·烬余(第2页)

 深夜,独自坐在廷尉府,看着新刻的"护粮律"竹简,每一条都像铁栏,焊在粮仓四周。

 忽然听见狱中有异响,赶过去时,看见子婴正蹲在胡亥的牢房前,给虱子喂食粟米,他稚嫩的声音混着虫鸣:"小虱子啊,你说爷爷当年在茅厕看见的瘦鼠,是不是也这么可怜?"

 摸着他柔软的头发,想起李由幼年问我的话:"父亲,为什么粮仓的鼠不怕人?"

 此刻子婴眼中倒映着虱子的细腿,忽然明白,所谓鼠笼人间的真相,不是鼠困于笼,而是人困于对鼠的恐惧——怕做茅厕的瘦鼠,所以拼命往粮仓钻,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别人笼中的饵。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谒者送来急报:刘邦已入关中,屯兵霸上,遣人送来了赵高余党的名单,排头第一位,是我的族弟李堂。

 "丞相,"谒者的声音发抖,"刘沛公说,若您肯开咸阳门,愿保您全族……"

 捏碎竹简时,粟米般的碎屑落在衣摆,像极了李由棺椁上的坟土。

 想起刘邦在鸿门放过我时,眼中闪过的狡黠,原来他早就知道,赵高的余党,是焊死鼠笼的最后一道铁栏——只有我亲手诛杀族弟,才能让扶苏彻底信任,让律法成为不可动摇的铁壁。

 "备马。"我摸向腰间的尚方剑,剑穗上的残蝉在黑暗中发着微光,"去李府。"

 李堂的府邸飘着粟酒香,他正在前庭喂仓鼠,看见我时,手中的粟米簌簌而落:"兄长……你终究还是来了。"

 看着他袖口的鼠形玉饰,与胡亥的一模一样,忽然想起幼时母亲给我们分麻鞋,他哭着说要穿新的,而我穿补丁摞补丁的旧鞋。

 "当年在郡府抄简,"我按住剑柄,"你偷了我半片《商君书》,说要做粮仓的鼠。"

 "可粮仓的鼠,终究还是被你这看仓的猫吃了。"他忽然大笑,抓起仓鼠塞进嘴里,血沫顺着嘴角流下,"赵高说得对,你才是最大的鼠,吃着权力的粟米,踩着兄弟的骨头……"

 剑刃出鞘的声音惊动了宿鸦,尚方剑的寒芒映着他眼中的疯狂,忽然明白,赵高的毒,早已渗进每个渴望粮仓的鼠心里。

 剑锋划过咽喉的瞬间,他手中的仓鼠掉在地上,细小的爪子还在动,像极了三十七年前上蔡粮仓里,那只被我踩死的幼鼠。

 血浸透前庭的青砖时,子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捧着《秦律》竹简,声音哽咽:"爷爷,律法里说'亲亲相隐'……"

 "律法里还说,"我擦去剑上的血,看着他眼中的恐惧,"谋反者不隐。"

 我将染血的竹简塞进他怀中,"去告诉陛下,赵高的余党,已随李堂的血,渗进了咸阳的地缝。"

 离开李府时,东方既白。

 晨雾中,咸阳宫的飞檐若隐若现,像极了巨大的鼠笼顶。

 想起扶苏改的"三族"律法,想起蒙恬在巨鹿的坚守,忽然明白,这一世的我,终究还是成了焊笼的工匠,用亲人的血做焊料,将权力的铁栏铸得更牢。

 李由的墓前,粟花又开了。

 我跪在碑前,摆上母亲的麻鞋,鞋跟的玉蝉纹与始皇帝遗诏的暗纹重合。

 风过时,粟花沙沙作响,像极了无数鼠在粮仓奔跑,却撞不开铁栏的声音。

 这就是人间的鼠笼,我们都是笼中的鼠,有的啃粟,有的啃铁,而我,用一生的血,在笼壁刻下警示:粟米虽美,贪念成笼,唯有律法为栏,方能止息鼠辈相残。

 远处传来钟鼓,是扶苏在举行籍田礼,亲耕的耒耜上,刻着我新设计的鼠形纹——不是饕餮,不是瘦鼠,而是首尾相衔的环鼠,象征律法的循环不息。

 望着蓝天,忽然轻笑,上一世我死于权力的鼠笼,这一世,我困于律法的铁栏,却终究让更多的鼠,知道了笼门的方向。

 暮色四合时,狱卒送来扶苏的密旨,说刘邦在霸上约见,要谈"鼠笼之法"。

 摸着密旨上的火漆印,想起鸿门的霜刃,想起陈仓的粟雨,忽然明白,我的故事,终将在这一次次的鼠笼攻防中落幕,而人间的鼠辈,还会在笼中追逐粟米,直到某一天,有人能真正打开笼门,让阳光照进每一处鼠穴。

 最后一次抚摸李由的墓碑,指尖划过"秦三川守"五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蒙恬,带着北军的捷报,却也带着巨鹿之战的噩耗。

 他的声音混着风声,说项籍破了函谷关,而刘邦,已在霸上驻军,等着与我再续鸿门之约。

 袖中玉符冰凉,尚方剑的残蝉硌着掌心。

 我知道,属于我的时间不多了,就像上一世的腰斩时刻,这一世,我将在刘邦的约见中,完成最后的使命——用我的血,为大秦的律法祭旗,让鼠笼的铁栏,在我倒下后,依然护着这来之不易的一统。

 咸阳的夜风卷起陵草,吹过我的白发,比上一世腰斩时的更白。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困于笼中的肥鼠,而是站在笼顶的守望者,看着人间的鼠辈在律法的铁栏内觅食,虽不自由,却不再互相啃噬。

 这,或许就是重生的意义,用两世的血,换一个不那么血腥的鼠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