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手闲书聊东西 作品

第4章 星沉玉门关

元狩六年。

 长安城的桂花香裹着药味钻进鼻孔,我躺在病榻上,望着窗外残月在琉璃瓦上碎成银箔。

 案头的金错刀刀柄缠着褪色红绫,里面缝着半片指甲——那是阿柔在黑水河之战前塞给我的,说"匈奴巫女的祝福能避箭镞"。

 此刻红绫被冷汗浸透,散发着艾草与铁锈混合的气息,像极了她最后一次抱我时的味道。

 "将军,该喝药了。"侍女小玉的声音带着颤音,碗底沉着的金盏花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

 我摇头,目光落在墙上的祁连山绢画上,雪线旁的两个小人影被烛烟熏得模糊,却仍能辨出一个执弓,一个簪花。

 绢画下方的狼头信物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断口处的朱砂印记偶尔会渗出淡红,像阿柔未干的血泪。

 三更梆子响过,帐外忽然传来甲胄轻响。

 我强撑着坐起,看见舅舅卫青掀帘而入,腰间玉佩相撞发出清越的音。

 他鬓角新添了白发,手里握着束干艾草,叶脉间夹着几粒金盏花种:"河西送来的,说是今年开得格外盛。"

 我望着艾草,喉间涌上腥甜。

 三年前阿柔用艾草水擦甲胄避毒的场景突然清晰如昨,她指尖的薄茧划过我手背时,曾轻声说:"汉人用艾草安胎,匈奴人拿它当护身符,其实都是图个心安。"

 此刻艾草的辛香混着我口中的铁锈味,竟成了催吐剂,我别过脸,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她的墓……可安好?"

 卫青的手顿了顿,艾草落在我枕边:"在祁连山北麓,背靠着金盏花田。墓碑上刻着'汉家女子阿柔之墓',没有姓氏。"

 他忽然压低声音,"陛下近日屡屡问及河西巫蛊之事,江充那班人……"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谒者通报:"陛下遣黄门侍郎江充探病。"

 卫青与我对视一眼,他腰间的玉具剑发出轻鸣,像匹警觉的战马。

 江充进来时带着股冷香,混合着椒墙与龟甲的味道。

 他目光扫过我枕边的艾草、墙上的绢画,最后落在狼头信物上,嘴角扬起一抹笑:"霍将军贵体违和,陛下忧心不已,特命臣来问问……这匈奴巫女的信物,可曾用于巫蛊?"

 我攥紧床单,指甲掐进掌心旧疤。

 阿柔的银戒还套在无名指上,内侧的"俟我归"三字硌着皮肤,像她最后的低语。

 "江大人说笑了,"我扯动嘴角,血腥味在舌尖蔓延,"这不过是战场上缴获的寻常物件,何来巫蛊之说?"

 江充凑近,指尖几乎要触到狼头信物:"可臣听闻,匈奴巫女善用血脉诅咒,双生巫女更是能以血通魂……"

 "够了!"卫青拍案而起,案上的药碗震得飞溅,"去病为陛下征战十年,浑身是伤,何需用旁门左道?"

 他袖口露出的旧疤横过手背,那是漠南之战替我挡下的匈奴弯刀。

 江充冷笑一声,甩袖而去。

 帐内重新陷入寂静,我望着舅舅气得发抖的背影,忽然想起阿柔日记里的话:"汉人天子最怕武将与巫蛊勾连,哪怕是自己的外甥。"

 原来她早就预见了这一天,所以才在遗书中写"别让我的血污了你的甲胄"。

 深夜,更漏声格外刺耳。

 我摸出狼头信物,借着月光看见断口处隐约有血线游走,像阿柔当年在金盏花田留下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