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手闲书聊东西 作品

第3章 北疆霜雪重(第2页)

 她猛地抬头,睫毛上挂着沙粒:"你早就知道?"

 火盆里的地图蜷成灰烬,露出里面半片碎玉——正是她玉珏上断落的尾羽,内侧刻着的小字"亡楚七月,血债必偿"已被火熏得模糊,却在"血"字最后一笔,仍可见刺目的勾,像把未收的刀。

 我拾起碎玉,触到背面凹凸的刻痕,竟是用指甲刻的《无衣》楚译版:"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字迹断断续续,显然刻了多次又磨去。

 北疆的初雪落下来时,她跪在我帐外请罪,雪花落在她发间颈饰上,那玉蝉忽然断成两截,露出里面藏着的微型竹简——用楚文写着"扶苏仁厚,可堪大用",落款是"郢都孩童百人泣血叩首"。

 我想起蒙恬曾说,最近常有楚地商队借道上郡,如今才明白,那些商队的货物里,藏着的是楚地孩童的血书。

 忽然握住她冻得发紫的手腕,触到她脉搏下埋着的硬物——是枚刻着司命星的银钉,楚地巫祝用以通神的法器,却在银钉底部,刻着极小的"救"字。

 "明日随我去看新筑的烽燧。"

 我替她披上狐裘,指尖掠过她后颈胎记,触到上面覆着的薄茧——那是她常年用艾草膏涂抹,试图淡化印记留下的,"那里能看见南斗星,楚人叫它司命,对吗?"

 她身体剧烈颤抖,却在抬头时笑出梨涡,雪片落在她睫毛上,像极了咸阳桃林的花瓣,却比当年更苍白:"公子记错了,司命是北斗的别称,南斗......"

 她声音渐低,忽然从袖中掏出封信,信纸边缘焦黑,是被火焚过又抢救出来的,"南斗掌生,可我的掌生星,"她指着信上被烧去的名字,那里残留着"楚囚孩童"四字,"早在秦军踏破郢都时,就碎成了齑粉。"

 我接过信,看见未被烧尽的内容:"若七日内不献布防图,第三批楚童将被腰斩于市......"

 落款是赵高的私印。

 楚离歌的泪滴在信上,将"腰斩"二字晕成血河:"他们说,只要我办妥这事,就把孩子们送去蜀地养蚕,可我知道......"

 她咬住唇,血珠混着雪水滑落,"蜀地的矿坑,才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风卷着雪粒扑来,我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听见她在我胸前低泣:"我试过用巫蛊诅咒赵高,可楚地的神......"

 她摸向颈间银钉,"根本听不见我的祷告。后来我想,或许只有你......"

 她抬起眼,睫毛上的雪花落进我掌心,"只有你能救他们,可我又怕......怕你知道我是楚人,就像怕秦兵知道我藏着《九歌》残页。"

 我低头吻去她睫毛上的雪,尝到咸涩的泪。

 袖中的碎玉硌着掌心,与她银钉上的"救"字遥相呼应。

 远处传来匈奴战俘的夜啼,却比此刻我心中的轰鸣更安静——原来从始至终,她不是在编织阴谋,而是在缝补破碎的家国,用自己做线,穿起楚地孩童的命。

 "明日随我去烽燧,"我重复道,替她理好被风吹乱的发丝,"让南斗星看看,"我取出她缝在我护腕里的桃干,那上面还留着她指甲的月牙痕,"秦人如何救楚人,楚人如何护秦人。"

 她颤抖着点头,忽然从颈间扯下银钉,按在我掌心:"以血饲之,生死与共。"

 银钉刺入皮肤的瞬间,我看见她后颈胎记与我掌心血珠同时泛起微光,像楚地巫祝说的"同命蛊"终于生效。

 而远处的星空下,南斗星正从烽燧后方升起,不是司命,不是姻缘,而是颗孤独的星,照着两个被命运钉在一起的灵魂,在北疆的霜雪里,开出一朵带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