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手闲书聊东西 作品

第5章 铁枪镇冰河

小商桥的冰河裂了道缝,冰水混着血水咕嘟咕嘟往上冒,像大地在吐血。

 我背靠断碑坐下,断碑上"贞节"二字缺了半边,不知哪个朝代的烈女,如今陪我共赴黄泉。

 张成躺在我左边,断指还在渗血,他说过要攒够钱给妹妹买头羊;李二牛抱着肚子,肠子从指缝里漏出来,却还紧握着断枪,他总说要回家盖三间瓦房。

 龙桑长老将一束白山茶塞进我铠甲:"按苗俗,战死的勇士要含着山花归土。"

 他往我枪缨上系银铃,"这是阿箬阿娘的嫁妆,她说听见铃声,就知道你在杀贼。"

 "弟兄们,今日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

 铁枪砸在冰面上,惊起一群寒鸦,它们扑棱棱掠过血色残阳,翅膀投下的阴影在我们脸上晃来晃去,像死神的手指在点名。

 金兵的箭矢如蝗,我舞动铁枪,将阿箬护在身后,听着箭头刺破冰层的"噗通"声,想起苗寨冬天捞鱼时,冰面裂开的声音也是这样闷,这样沉。

 "杨大哥,让我替你换药。"阿箬的声音细如游丝,指尖触到我腰间的箭伤,凉得像冰。

 她从怀里掏出碎花瓣,染着血的白山茶贴在我伤口上,花瓣边缘已经发褐,像她唇角的颜色。

 "你看,止血散用完了,我就用山茶花瓣......"

 她的睫毛在颤抖,"阿妈说,白山茶能治外伤,还能......还能让人想起家乡......"

 我想笑,却扯动嘴角的伤口,尝到血的咸涩。

 家乡?苗寨已经烧成灰了,阿爹的猎弓、阿妈的银饰、祖祠的匾额,都没了。

 现在只剩我和她,还有这杆铁枪,在这陌生的冰河上,等着死神来收尸。

 铁浮屠的马蹄踏碎薄冰时,我看见岳飞的旗号在三里外晃动,"岳"字大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始终没靠近。

 阿箬的头靠在我胸前,发间的银簪已歪向一边,露出后颈的朱砂痣——那是我十六岁时用山茶花汁点的,她说要一辈子带着。

 "你听,援军的马蹄声......"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是岳将军来了......"

 "是,他来了。"我轻轻晃着她,像晃着我们未出世的孩子,"等会儿你告诉他,我的铁枪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话未说完,左肩一痛,一支箭穿透锁子甲,钉进肩骨。

 我闷哼一声,铁枪险些脱手,却见阿箬突然伸手,替我拔下箭头,指甲缝里立刻渗满我的血。

 "疼吗?"她的指尖染着我的血,在我脸上画着苗寨的祈福纹,"阿妈说,疼是因为神在吻你......"

 她的眼睛半睁半闭,眼神飘向远方,"你看,苗寨的山茶花......开了......"

 我转头望去,却只看见金军的黑旗如浪,扑面而来。

 哪里有什么山茶花,只有血色的残阳,将冰河染成暗红,像块巨大的凝血。

 阿箬的手无力地滑落,白山茶花瓣从她指间飘落,掉进冰缝里,转眼被冰水吞没。

 最后一支箭穿透我咽喉时,我听见阿箬的惊呼,感觉到她的指尖在我颈间摸索,想堵住不断涌出的血。

 铁枪插入桥缝的瞬间,我看见她眼中倒映的残阳,比苗寨的篝火更暖,比她发间的山茶更艳。

 她的嘴唇在动,我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用尽全力抱紧她,让她的头靠在我肩上——就像那年在溪边,她靠在我怀里看夕阳那样,只是这次,再也不会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