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手闲书聊东西 作品

第3章 朱颜误丹青

建昭元年的暮春,我站在椒房殿外,指尖攥紧的不是素帕,而是毛延寿笔下那幅眉间朱砂的画卷。

 三月的风带着柳絮掠过鬓角,比前世出塞时的胡风温柔许多,却一样吹得人眼眶发酸。

 “王美人到——”

 殿内沉香缭绕,我听见自己的裙裾扫过青砖的声响,像极了三十年后在匈奴毡帐里踱步的声音。

 抬头时,元帝正倚在龙榻上翻阅奏疏,墨色锦袍上绣着暗纹云蟒,与记忆中那个惊得站起的男子重叠又分离。

 “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比我想象中年轻,带着帝王特有的慵懒。

 我顺从地仰起脸,眉间朱砂在烛火下泛着红,像朵开错了季节的梅。

 元帝的笔“当啷”落在案上。

 他起身时衣摆带起的风拂过我鬓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毛延寿说你眉间有痣,乃‘昭君出塞’之相,朕原以为是戏言……”

 他指尖掠过我眉间朱砂,触感像汉宫的玉栏,凉得刺骨。

 我怔住了。

 前世毛延寿笔下的“丑女”成了今生的“祥瑞”,原来画师的笔从来不是笔,是翻云覆雨的权术。

 当元帝的手指移到我眼尾时,我忽然想起复株累单于初次见我时的眼神——同样的惊艳,却一个藏着江山,一个藏着草原的风雪。

 “传毛延寿。”

 元帝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薄怒。

 我心下一紧,前世画师伏诛的场景在脑海闪过,正要开口求情,却见毛延寿已被拖进殿来,鬓角带血,显然早有准备。

 “陛下容禀!”他膝行向前,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一瞬,“此女眉间朱砂,暗合‘落雁’之兆,臣恐陛下因美色误国,故……”

 他忽然剧烈咳嗽,嘴角渗出血丝,“故以‘美人靥’点之,望陛下以汉匈大义为重!”

 殿内死寂。

 我忽然明白,毛延寿从来不是贪财的画师,他是元帝的眼线,是汉室的刀。

 前世他收受贿赂,不过是给不愿折腰的女子一条死路;今生我递上银簪,却让他有了“警示帝王”的由头。

 元帝的手指离开我眉间,袖袍翻卷间已坐回龙榻。

 “既如此,”他声音冷下来,“着王嫱入住披香殿,暂封‘美人’。毛延寿……”

 他顿了顿,“赏黄金百两,以示嘉奖。”

 我望着毛延寿被拖出殿时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忽然觉得这汉宫的每一块青砖,都浸着人血的咸涩。

 前世我恨他毁我容貌,今生才懂,他不过是帝王手中的棋子,而我,从递出银簪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另一枚更精致的棋子。

 披香殿的夜,比掖庭的陋室华丽百倍,却一样照不进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