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吃工夫红茶的道宁 作品

第15章 树皮脸(第2页)

 那老树……它不对劲!

 接下来的几天,屯子里的气氛绷得更紧了,像根拉到极限的弓弦。那股子湿冷阴气像是沉进了地底,又从每一寸冻土里丝丝缕缕地钻出来。连大白天都少见人影,人人脸上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败和惊惶。说话都压着嗓子,走路贴着墙根,生怕惊动了什么。

 我更是绕着屯子口那棵老歪脖子榆树走,宁可多绕半里地,也绝不从它底下过。每次远远瞥见那黑黢黢、张牙舞爪的树影,后脊梁骨就“嗖嗖”地窜冷气,肩膀那块被“蹭”过的地方,就隐隐作痛。

 可有些东西,躲是躲不掉的。

 那天后晌,天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压得低低的,像口倒扣的大黑锅。我提着个破瓦罐,去屯子东头老井打水。井台冰凉,辘轳轴“吱嘎吱嘎”响,在死寂的屯子里听着格外刺耳。刚把水桶绞上来,眼角的余光,无意识地扫过井台旁边那堵矮土墙。

 土墙有些年头了,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粗糙的土坯。就在一片剥落的、颜色稍深的墙皮上……

 我的心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那墙皮……那墙皮的纹路……竟然也极其缓慢地……扭曲、蠕动起来!

 同样是深陷的眼窝轮廓!隆起的鼻梁线条!向下弯曲的、如同哭泣又似狞笑的嘴巴!

 一张由干裂、斑驳的墙皮……硬生生“长”出来的……僵硬怪脸!

 和那晚在老榆树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哐当!”

 手里的破瓦罐脱手砸在井台冰冷的石头上,摔得粉碎!冰凉的井水溅了我一裤腿。

 我像是被蝎子蜇了屁股,猛地向后跳开!眼睛死死瞪着那片墙皮!

 那墙皮上的“脸”依旧僵硬地“挂”在那里,眼窝空洞,嘴角下弯。一股同样冰冷、腐朽、带着土腥和怨毒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

 不是幻觉!不是一棵树!这鬼东西……不止一个?!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甚至不敢再看第二眼,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没命地朝家跑!一路上,只觉得两旁的土墙、歪斜的柴垛、甚至地上冻裂的土块缝隙……都像是随时会蠕动起来,浮现出那张僵硬诡异的“树皮脸”!

 恐慌像瘟疫一样,无声地在死寂的屯子里蔓延。

 先是二嘎子家的婆娘,天擦黑去抱柴禾,刚推开柴房门,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连滚爬爬地跑出来,脸白得像纸,指着柴房那扇破旧的木板门,语无伦次地哭喊:“脸……门板上有张脸!树皮脸!它……它在瞪我!”

 接着是住在屯子最西头的老光棍刘瘸子。他平日里胆子最大,那天早上,有人看见他对着自家那堵糊着黄泥的院墙,又哭又笑,拿脑袋哐哐撞墙,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别看我……别看我……我不问了……再也不敢问了……” 等人把他拉开,额头上都撞出了血,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彻底吓丢了魂。

 再后来,连屯子里最皮实、天不怕地不怕的半大小子铁蛋,也蔫了。他娘哭着跟根叔说,铁蛋半夜被魇住了,手脚乱蹬,嘴里嗷嗷叫,说梦见满屋子墙上都是脸,树皮做的脸,眼窝黑洞洞的,都在冲他哭、冲他笑……

 “树皮脸”!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每个靠山屯人的心尖子上!成了比“黄皮子”“地龙子”“鬼拍手”更直接、更恐怖的梦魇!它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可能出现在任何一块树皮、一面土墙、甚至一扇破门上!那张僵硬扭曲、眼窝空洞、嘴角下弯的怪脸,像是瘟疫的标记,无声地宣告着死亡的凝视和无法逃脱的诅咒!

 屯子里的狗彻底哑巴了,缩在窝里瑟瑟发抖。连鸡鸭都瘟了似的,耷拉着脑袋,不敢打鸣。白天也像黑夜,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用破被褥堵死缝隙,生怕漏进一丝光,也怕……露出一张“脸”。

 压抑到极点的恐惧,像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人喘不过气。终于,在铁蛋被吓疯的第三天晚上,屯子中央那棵老槐树下,稀稀拉拉地聚集了十几个实在撑不住的汉子。根叔也在里头,他蹲在树根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火星子在黑暗里一明一灭,映着他那张比老树皮还皱巴的脸。

 “根叔……”一个本家兄弟的声音带着哭腔,在死寂里发抖,“这……这日子没法过了……那鬼脸……指不定啥时候就冒出来……瞅着咱……咱这心里头……跟揣了冰疙瘩似的……”

 “是啊根叔……郭大先生……郭大先生他老人家……还管不管咱了?”另一个声音带着绝望的期盼。

 根叔没立刻答话,只是重重地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浓烈的劣质烟味混在湿冷的阴气里,呛得人咳嗽。

 “郭大先生……”根叔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那窝棚……门……关死了……红布条……铜铃铛……都……都蒙了灰了……” 他顿了顿,烟锅里的火光映着他浑浊眼底的茫然,“……怕是……怕是封了山……真……真不管了……”

 这话像盆冰水,浇灭了众人眼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火苗。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压得人抬不起头。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声响,猛地从众人头顶上方传来!

 像是……一滴冰冷粘稠的水珠,滴落在了干燥的落叶上!

 所有人猛地一激灵,齐刷刷地抬起头!

 惨淡的星辉下,老槐树那虬结盘绕、如同无数鬼爪般的枝桠间,一张……一张巨大的、由粗糙龟裂的灰褐色老树皮扭曲而成的……怪脸!

 正无声无息地、倒悬着……垂了下来!

 那脸足有磨盘大!眼窝是深不见底的黑洞,鼻梁刀削般僵硬,咧开的嘴角向下弯曲出一个巨大而诡异的弧度!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朽木腥和浓烈湿冷阴气的恐怖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瀑布,当头浇下!

 它空洞洞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树下这群如同蝼蚁般聚集的人类!

 “……嗬……”

 树下,不知是谁,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掐断的、充满极致恐惧的抽气声。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紧接着——

 “妈呀——!!!”

 “鬼脸!老槐树上!!”

 “跑啊——!!”

 凄厉的、破了音的惨叫声猛地炸开!如同滚油泼进了冷水!树下聚集的人群瞬间炸了锅!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像一群被惊散的鸭子,没头苍蝇似的朝着四面八方没命地逃窜!连滚带爬,撞翻了地上的破瓦罐,踩烂了枯枝败叶,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根叔手里的旱烟杆“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火星四溅。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仰着头,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浑浊的眼珠死死瞪着那张倒悬在树杈间的巨大树皮怪脸,瞳孔缩成了针尖!

 那张巨大的、僵硬的树皮脸,在混乱的逃窜和惨叫声中,咧开的嘴角……那向下弯曲的诡异弧度……似乎……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像是在……无声地……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