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吃工夫红茶的道宁 作品

第20章 鬼手余烬(第2页)

 还有那些梦。

 每一个夜晚,只要闭上眼睛,就会被拖入同一个冰冷粘稠的梦境。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灰白。不是雪,是纸。厚厚堆积、层层叠叠的毛头纸,如同巨大的坟冢。我深陷其中,动弹不得。无数惨白的、只有巴掌大小的纸人,从纸堆的每一个缝隙里钻出来,它们没有五官,只有两点用我左手皮肤下那种暗蓝色污迹点上去的、深不见底的眼睛。它们无声地爬满我的身体,用冰冷僵硬的纸手撕扯着我左手的伤口,试图钻进去。每一次撕扯,都带来一种灵魂被剥离的剧痛和冰冷。

 然后,梦境深处,总会传来那个“守窑人”沙哑、滞涩、如同枯骨摩擦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无尽的悲凉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了然”:

 “烧……烧不净的……”

 “根……埋得太深……”

 “纸……吃人……也吃土……”

 “等……等雪……”

 “等……土里的……醒……”

 每一次从这噩梦中惊醒,我都浑身冷汗淋漓,左手那暗蓝色的烙印处,冰冷刺骨,仿佛刚从冰窟里捞出来。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只有那无处不在的、来自泥土深处的“沙沙”声,如同梦魇的低语,真实地萦绕在耳边。

 恐惧并未随着王老太的湮灭而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更深地扎根在我的血肉和灵魂里,随着左手那冰冷的烙印,一同生长、蔓延。

 腊月二十三,小年。

 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雪席卷了整个关东大地。鹅毛般的雪片被凛冽的北风卷着,疯狂地抽打着窗户纸,发出“噗噗”的闷响。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惨白,气温骤降,呵气成冰。

 村子里死气沉沉。失踪者的坟头很快被新雪覆盖,像一个个沉默的小丘。幸存的人们缩在烧得滚烫的火炕上,门窗紧闭,试图用这点暖意驱散心头的阴霾和窗外那鬼哭狼嚎的风雪声。

 我裹着家里最厚的破棉被,蜷缩在冰冷的炕角。左手的伤口在低温下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如同被无数冰针攒刺的剧痛,那层暗蓝色的烙印在皮肤下显得更加清晰,像一块嵌入血肉的诡异寒玉。耳边,那来自泥土深处的“沙沙”声,在暴风雪的呼啸间隙,变得异常清晰、密集,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趁着这遮天蔽日的风雪,在冻土之下……蠢蠢欲动。

 “等雪……”

 “守窑人”那沙哑的呓语再次在脑海中浮现。

 “等……土里的……醒……”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比窗外的风雪更冷!

 就在这时——

 “砰!砰砰砰!”

 一阵急促而狂暴的砸门声,如同丧钟般猛地在我家破旧的院门外炸响!力道之大,震得门板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亮子!亮子哥!开门!快开门啊!!” 是李二狗的声音!嘶哑、惊恐、带着哭腔,几乎变了调!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我!顾不上左手的剧痛和刺骨的寒冷,我猛地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地扑向门口,一把拉开了沉重的门闩!

 门外的景象,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风雪如同白色的妖魔,疯狂地灌进院子。李二狗像个雪人一样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乌青,浑身筛糠般抖着,眼神里是极致的恐惧!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襁褓!

 是他刚出生不到三个月的儿子!

 “亮…亮子哥…救…救救虎子…” 李二狗的声音抖得不成句子,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站立。

 我下意识地看向他怀里的襁褓。

 厚厚的棉被包裹着,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

 惨白。

 不是冻的惨白,而是一种毫无生气的、如同糊窗户毛头纸般的灰白!

 那张小脸紧闭着双眼,小小的眉头痛苦地皱着。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那灰白的脸颊上,靠近耳朵的地方,一小块皮肤……竟然诡异地向上翻卷、翘起!边缘毛毛糙糙,露出底下……同样是死气沉沉的灰白!

 那翻卷的皮肤下,没有血肉,只有……纸!

 “哇——!”

 一声微弱却异常尖锐、完全不似婴儿啼哭的嘶鸣,猛地从那小小的襁褓里爆发出来!声音尖锐、怨毒,像是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

 与此同时,李二狗怀里的襁褓猛地剧烈挣扎起来!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浆糊甜腥味,混合着初生婴儿的奶腥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猛地弥漫开来!

 “它……它在抓我!!” 李二狗发出凄厉的惨叫,双臂猛地一松!

 襁褓掉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厚厚的棉被散开了一角。

 一只小小的、胖乎乎的婴儿手臂露了出来。

 但那手臂的末端,那本该是粉嫩小手的地方……

 赫然是一只用灰白毛头纸粗糙糊成的、僵硬惨白的小纸手!五根细小的纸指扭曲着,指尖沾着粘稠的、黑红的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