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直口快的林锦 作品

第763章 防微杜渐(1)(第2页)

 

妙觉和尚捻着茶盏边缘,听着 窗外的梧桐叶簌簌作响,指尖沾着的油渍在青瓷表面拉出细痕,他忽然倾身,桃花眼扫过庭院里返潮的石板路,“哎,其实天下人心最善的就是督帅,心里最苦的也是他。这就是我过去说的,只有你才是最懂他心的好孩子。”

 

第二小节:最差的钓鱼佬

 

就在大将军王还在咒骂李淑媛蠢如猪狗的同时。另一端吕修良的鱼塘藏在半山老宅最僻静的角落,玻璃穹顶把正午的日光滤成温吞的白,水面泛着碎银似的光,衬得他手里那根象牙白鱼竿愈发显亮。老爷子坐在藤编轮椅上,瘦得像片被风抽干的芦苇,青灰色绸衫空荡荡罩在身上,领口随着咳嗽轻轻起伏,每咳一声,指节攥着的鱼竿就抖三抖。

 

“又脱钩了。”武廿无站在廊下,军靴碾过青石板的苔藓,声音压得比水面的涟漪还轻。他看着吕修良猛提竿,钩上只挂着半片鳞,银亮的鱼影早钻进荷叶底,尾鳍扫过水面的动静,像在嘲笑。

 

吕修良喘着气把鱼钩重新挂上饵,指尖捏着的红虫饵是钱正直特意调的——掺了巢湖虾粉和蜂蜜,据说能让最滑的鲈鱼都上钩。可这鱼塘的鱼像是成了精,平时老爷子用普通鱼饵,浮漂能一整天纹丝不动,活像塘底铺着层铁皮;唯独换了钱家的饵,鱼才肯赏脸,却偏要在钩上多遛三圈,等他手腕酸得快攥不住竿,才“噗通”一声挣开,溅他满脸水花。

 

“你懂什么。”吕修良往鱼饵上淋了点酒,手抖得厉害,酒液大半洒在裤腿上,“这鱼通人性,知道我身子弱,逗我活动筋骨呢。”他甩竿时没站稳,轮椅轱辘在青石板上滑出半寸,武廿无伸手扶了把,指尖触到老爷子胳膊,瘦得能数清骨节,像摸着段风干的竹。

 

李淑媛站在廊柱后,石青色旗袍的开衩扫过砖缝里的青苔。她手里捧着个锡制暖壶,壶嘴冒的热气在玻璃穹顶下凝成细雾,正对着吕修良的钓位——早上武廿无让她来伺候,说“吕老爷子念叨你好几天了”,可她从进门起,就看见老爷子的浮漂第三次被拖走,鱼竿弯成C形,他却只顾着咳嗽,等缓过劲,鱼线早空了。

 

“丫头,来。”吕修良突然招手,把装鱼饵的陶罐往她那边推了推,“钱正直这饵里掺了麝香,你闻闻——鱼精得很,少一分都不肯开口。”他看着李淑媛指尖捏起鱼饵的样子,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沟壑,“当年你陪李洁嫁过来,给我递茶时手都不抖,怎么现在倒像捏着烙铁?”

 

李淑媛的指甲掐进掌心,暖壶的热气烫得手腕发红。她没接话,只把重新挂好饵的鱼钩递过去,金属钩尖在日光下闪了闪,像极了那天武廿无摔在她面前的通话记录,红印圈着“陆总”两个字。

 

“知道空印案吗?”吕修良突然提竿,这次倒拽上来条巴掌大的鲫鱼,银鳞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他却手忙脚乱往鱼护里塞,鱼尾巴一甩,溅了他满脸水,“洪武爷杀了几万人,就因为官印盖得不合规矩。你当是为那几张破纸?是怕底下人觉得‘规矩能通融’——口子一开,江山就成了漏勺。”

 

武廿无从廊下走过来,踢开脚边的空饵袋。那是吕修良今早用废的第三袋普通鱼饵,袋口还敞着,里面的麸皮被风吹得飘在水面,鱼群却绕着走,只在钱正直的饵落点处翻出细碎的浪。

 

“义父又说前朝旧事。”他弯腰替吕修良把鱼放进护里,老爷子的手还在抖,青灰色绸衫的袖口沾着泥,“她已经解职了。”

 

“解职?轻了,看来你是真爱她,也爱她主子。”吕修良突然咳嗽得厉害,瘦肩膀缩成团,好半天才顺过气,指着水面上的鱼泡,“你看那鱼,知道哪饵能吃,哪饵是坑。淑媛就像那误吞钩子的鱼,不是坏,是傻得不知道哪条线碰不得。”他突然转向李淑媛,声音软下来,“丫头,不是爷说你,你喊那声‘陆总’时,就像往这塘里扔了块石头——鱼惊了,塘底的泥都翻上来,谁还钓得到鱼?”

 

玻璃穹顶外掠过几只白鸽,翅膀的影子投在水面,鱼群突然炸了窝,银亮的脊背在荷叶间窜动,惊得吕修良的浮漂猛地沉下去。他慌忙提竿,鱼竿弯得快要折断,嘴里念叨着“这次准是大的”,可收线时只拽上来团水藻,挂着片鱼鳞,像被鱼故意留下的嘲讽。

 

“你看,”吕修良把水藻扔回塘里,笑得咳起来,“我这身子骨,离了钱正直的饵就空军。你这督帅,离了规矩能撑几天?”他摸出帕子擦脸,帕子上绣的“寿”字被汗水浸得发深,“当年我在金陵大学讲课,说朱元璋狠,现在才懂——蚂蚁骑大象,稍不留神就被踩成泥。你以为处死几个文官是狠心?是怕大象晃一晃,咱们这些骑在背上的,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李淑媛把暖壶递过去,壶嘴的热气拂过吕修良瘦得凹陷的脸颊。他接过时手抖得厉害,茶水溅在钓竿的象牙柄上,晕开浅黄的痕。水面的浮漂又动了,这次是钱正直的饵,鱼拽着线往深处游,吕修良却没提竿,只看着那道弯成新月的竿影,轻声说:“丫头,这鱼知道哪口能吃,哪口会要命。人活一辈子,比鱼精,也比鱼蠢啊。”

 

武廿无望着塘中央的荷叶,露珠滚进水里的声响,像谁在数着秒。李淑媛站在阴影里,石青色旗袍的褶皱里,还沾着今早打扫书房时蹭的墨,那墨痕像道没长好的疤,在日光下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