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直口快的林锦 作品

第776章 天龙(4)

周某人确实不是我派去津门的,可却是我授意,安娜点了头,然后着手让崔洪去办的。原因无他,裴敏的确该罚,但是法律不能和人性作对。因为你一旦站到人性的对立面,杀了一个裴敏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裴敏。

所以怎么处理裴敏一直都不是主要问题。这无关于他是不是我的亲信,或者说首要任务不是罚谁,而是给所有人展现我能解决问题的能力。更是我能不能给出替代灵虚观的方案才是最重要的。

权力场既不是打打杀杀,更不是所谓的人情世故,通俗点来说就是以「正大光明」为主旋律,每个小节都充斥着龃龉的乐章。放到裴敏这件事先要把死结打开,然后才可以明正典刑。

也正是因为如此,裴记比他那个脑袋不太聪明的哥哥先怕了。毕竟在这位三峡都督看来,要是他大嫂李采薇的病没解救,还可以说是「我大哥逼急了,没办法」,然后挨我两个耳光也就了事了。可要是变成老中医就可以救李采薇,那事情就变成「陆总事件」那样,出于非必要性目的的恶性事件。

此时我案头的《现役军人违纪处分条例》摊在第19页,“擅离岗位”四个字被台灯照得发白。我指尖敲着桌面,金属镇纸的凉意顺着掌心爬——裴记这是第四次来求情了,每次都穿着那身江防军礼服,肩章上的锚链纹在光线下晃得人眼晕,风纪扣扣到最顶,连鬓角的碎发都梳得一丝不苟。

“督帅,”他喉结滚了滚,军靴后跟在水磨石地面磕出脆响,“家兄私闯燕京确是违纪,但绝非通敌。灵虚观的药是为了……”

“为了李采薇?”

高峻的声音突然从侧面插进来,像块冰砸进滚油。这小子穿深灰西装,袖口别着银质袖扣,是姜明德新提的军法司副司长,据说能把《刑法》倒背如流。他手里的文件袋“啪”地拍在案头,露出里面的卫星照片——裴敏的军车停在灵虚观后山,时间戳标着三个月前的雨夜。

“裴都督怕是忘了《现役军人违纪处分条例》第11条,”高峻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光刚好怼在裴记脸上,“非执行任务期间,擅自进入灵脉污染禁区,视同‘危害军事利益’。更遑论……”他顿了顿,故意拖长调子,“该车后备箱检测出灵虚观特制丹药残留,你别给我说灵虚观是药店谁去都会卖药。”

“我大哥那是为之后进行大规模炮击提前做了实地探查。”裴记一听就这样大叫着反驳。

高峻直接反驳:“那你告诉我,李采薇是怎么无药自愈的!”说完这个直接拿出一份不同于政保科调查报告的,《津门市军医院》诊断报告,交给陈小小,而后转交到我的案上。

裴记的礼服领口突然绷得很紧,我看见他拇指在腰带扣上碾出红痕。这小子平时在滁州风情街喝花酒时总敞着两颗扣子,此刻却把自己裹得像块铁板——他在紧张,却偏要端着三峡都督的架子。

“高司长督帅当面,你怎么信口雌黄!我大嫂是吃了周老神仙的中药才好的。军医院自然没有证明,”他往前半步,军靴碾过地面的纹路,“药是天龙什么汤,有庐州国医馆的证明……”

“督帅在这里,你居然敢拿事后补的证明说事。”高峻翻开另一份文件,复印件上的医师签名歪歪扭扭,“这位周姓医师离开庐州的时间就对不上!你别给我撒谎说是末世前那种线上诊断,因为我也有证据。”他突然抬眼,目光扫过我案头的镇纸,“更严重的是,裴敏将军擅调津门防空雷达为私车护航,这已构成‘滥用军事设施罪’,按《刑法》第432条,可处三年以上有期徒刑。”

空气突然凝住。裴记的后颈泛起红,像被烙铁烫过。我知道高峻没说假话,秦霜虎的密报昨晚就放在案头,连裴敏给李采薇喂药时的监控截图都有——但他刻意略过了最关键的:灵虚观手里的磕头视频,还有那份被姜系称为“投名状”的协议。

这就是姜明德那些人的手段,像剥洋葱,一层层露出辛辣的芯,却始终不碰最呛人的那瓣。不过,我倒是不介意裴记吃点亏,毕竟宽恕来得太容易也就会变得廉价了。

“高先生好口才。”崔洪的声音裹着香水气,却比军靴碾过地面还脆,她将一份文件袋放在案头,金属搭扣撞出轻响,“刚从政保科调了卷宗,关于裴敏将军‘私闯燕京’一事,似乎有几个细节需要理清。”

高峻的西装袖口皱了下,显然没料到尚政监会插手。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光扫过崔洪的珍珠别针:“崔秉笔这是……越权了吧?军法司办案,轮不到内廷置喙。”

“《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第357条,”崔洪翻开卷宗,指甲上的裸色甲油泛着微光,“对于证据存疑的案件,监察机关可提出补充侦查建议。高司长不会不知道,尚政监代督帅行使监察权时,与检察院享有同等权限?”她指尖点在卫星照片上,“这张显示‘军车停在灵虚观后山’的照片,拍摄角度是东经116°34′,北纬40°05′——属于燕京灵脉污染核心区,按《灵脉污染防治法》第23条,该区域的卫星监控数据需每小时校准一次,可这份照片的时间戳与校准记录差了17分钟,算不得铁证。”

裴记的喉结滚了滚,礼服领口的风纪扣硌得他脖颈发红。他大概没见过崔洪这副样子——平时在督帅府递牌子时总是低眉顺眼,此刻却像握着手术刀的法医,每句话都精准剜向证据链的破绽。

“至于‘丹药残留’,”崔洪又抽出一份检测报告,“庐州国医馆的处方编号是-09,虽为事后补开,但医师周明远的执业证在卫健委系统可查,且处方上的朱砂印记与灵虚观存档一致。按《药品管理法》第41条,特殊管制药品的处方追溯期为三年,这份证据在时效内,不能仅凭‘事后补开’就否定合法性。”

高峻的脸开始泛白,手指在文件袋上捏出红痕:“可他擅调防空雷达——”

“《军队监察条例》第19条,”崔洪突然抬眼,珊瑚色唇瓣弯出冷弧,“紧急情况下,驻军将领可临时调用防卫设施,只需事后24小时内报备。裴敏将军的报备记录在津门卫戍区档案室,编号j-739,高司长怕是没调阅吧?”她将报备单复印件推过去,红色公章在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所谓‘滥用’,得同时满足‘非紧急’且‘未报备’两个要件,缺一不可。”

空气里的香水气突然变得滞重。裴记悄悄松了下风纪扣,后颈的红痕淡了些——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督帅总说“尚政监的笔比军法司的刀厉害”。

我终于拿起镇纸,在两份法条上各敲了一下。“高司长,”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按《刑事诉讼法》第55条,定罪需达到‘证据确实、充分’。你手里的材料,不够扎实啊。要不再看看?”

高峻猛地起身,公文包带勾倒了椅子,金属腿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响:“督帅!裴敏私会修仙者是铁证!崔秉笔这是……”

我知道高某人是想说滥用监察权,不过他倒是个知分寸懂进退的人。敢说裴敏磕头的事,他就走不出这里。毕竟是个人就能猜到炸灵虚观是我的意思,敢让我没面子的人都死了。此外捅出来军人磕头,就是把所有军人都得罪死了,他一个军法官还没这种胆子说。

至于想骂「崔如意女士」滥用监察权,也不是要命的罪过,更何况还没有说出来。

其实姜某人和高某人这类人,倒不只是摆着个反对派好看那么简单。而是没有他们当知情识趣的反对派,就会有其他的反对派冒出来。那时候谁都有可能是那个反对派领袖,毕竟「市场需求」摆在那里。没有外朝朋党就有内廷阉竖。两个都没有就会有八王之乱或者九子夺嫡。

李洁可以是帮我平定北方的贤妻,也可以是吕后和贾南风,崔洪可以是我的玩物崔如意,亦或是刘瑾或魏忠贤。那都不是一个人可以压制得住的。就连和裴敏,裴记,以及徐有青,孙小龙这类的自始至终跟随我的人,没有别人牵制,只靠着我的威望也难免不成为蓝玉和胡惟庸。

所以为政之道,首在彼此知情识趣。而裴敏的忠诚只是我打屁股和打烂他的屁股,亦或是打死他的衡量标准。而不是他有罪没罪的参考。

不过现在的事情却有些复杂了,首先从国际来说,德奥边境,德波边境的量子屏障相对稳固。但是,日耳曼尼亚的拉姆施泰因空军基地(rasteAirBase)和格拉芬沃尔训练区(grafenw?hrtragArea),因为没有过这么大规模的撤离一个国家的经验,还因为外交层面的桎梏,所以撤离的时候大量武器装备没有及时摧毁。以至于我们有可能面对一个很有可能拥有强大武力的巫师国家。这时候倒不是处决亲信大将的时候。

不过倒不是除了他没人,光复晋省时敢让儿子抽生死签当突击队的第三军谷子饶,就是个人选。而且打日耳曼尼亚这种出国作战的差事,倒不怕他这个曾经的降将裂土封王。即使他有那个心思,下属也是愿意回国的。

此外王海,王倩,以及李亮,杨守节和李清泉都在家里闲着,除了李清泉和杨守节太老,不适合折腾其他人也都愿意担担子。

于是想到这里的我,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裴敏的事,这样办吧,让秦霜虎转任津门将军。裴敏即可准备交接。不得有误。理由嘛...没有,就是学习一下另有重用。”我的话说到这里时崔洪快速批了红,然后用了印交给陈小小发出去。

我摆了摆手,示意裴记和高浚离开后。我看了一眼崔洪,才说道:“听说那个顾某人被我派到荆楚省后,他和本土派的李蕙君又有了不小的矛盾。所以现在他想要把李蕙君那个本土「顽固派」常务委员挤到中枢来。你怎么看?”

崔洪垂着手站在案旁,珊瑚色的唇瓣抿成柔和的弧线,鬓角那缕碎发被廊外的风撩得轻颤。她今天换了支珍珠耳环,圆润的珠子垂在颈侧,随着呼吸轻轻晃,倒比尚政监那枚冰冷的铜印多了几分活气。指尖涂着新的裸色甲油,在灯光下泛着近乎透明的光泽,刚才翻卷宗时,指甲不经意划过我腕间,带着点微凉的柔。

“督帅的外套沾了灰。”她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比案头的镇纸还轻,趁我翻文件的空当,已经踮脚伸手,指尖顺着肩线滑到领口。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解开风纪扣时,指腹无意蹭过我喉结,那点温热的触感让我顿了顿。她却像没事人似的,将外套往臂弯里一搭,露出内里绣着暗金龙纹的衬里,“顾明远那步棋,走得急了。”

我没抬头,笔尖在“李蕙君”三个字上画了圈。“哦?”

“想借中枢的势压本土派,”她抱着外套的手臂收紧了些,珍珠耳环晃到锁骨,“却忘了李蕙君是张老亲手提拔的人。把她挤去中枢,反倒给了她攀附东宫的由头。”她忽然低笑,肩头微颤,“就像您说的,很多事都是有根的,李蕙君是荆楚文化发得芽。”

这话倒说到了点子上。顾明远急于在荆楚立威,却没算到李蕙君背后的盘根错节。那些被她压下去的极端本土派旧派,巴不得她进中枢找靠山,到时候汉宁的水只会更浑。

“他大概觉得,调离地方就没了根基。”我将笔搁在砚台上,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圈,“却不知道,李蕙君其实是个实话实说的老实人。”

崔洪已经走到屏风后,将外套挂在鎏金挂钩上,回来时手里多了杯新沏的六安瓜片,茶雾裹着她身上的冷香飘过来。“督帅早看明白了。”她递过茶杯,指尖相触的瞬间,忽然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声,“如意猜,督帅心里早有章程了。”

这声“如意”让我抬了眼。她垂着睫毛,耳垂的珍珠泛着光,倒比平时喊“崔洪”多了几分软。也是,殿里只剩我们俩,那些“秉笔”“尚政监”的头衔,倒成了多余的装饰。

“罢了,李蕙君也确实有些碍着别人的事了。”我呷了口茶,茶汤的苦混着她的香水味,竟不那么涩了,“让她来司法部,先挂个副部级。”既能断了她在荆楚的实权,又给了张亚洲面子,不算亏。

崔洪的眼睛亮了亮,转身就要去取印。

“慢着。”我叫住她,指尖在地图上点了点汉宁的位置,“沈知远填她的缺,正合适。至于林薇……”那丫头在矿区磨了这些年,也该给点甜头,“让她管汉宁,算是‘一人得道’,给底下人看看奔头。”

“如意遵令。”他这次没再用官称,甚至像个真正的小女人,满心雀跃的攥着拳头,走路带起的风,裹着草莓味儿的香甜以至于我竟然恍惚间想起什么....却又没抓住,是初见他作为俘虏的鲁王阉伶来庐州时的感觉吗?不对。

我看着他取来朱印,在任免令上盖下鲜红的印泥,忽然觉得这殿里的龙涎香,倒不如她发间那点若有若无的栀子香实在。顾明远想搅浑荆楚的水,却不知我要的从不是谁输谁赢,

是让这潭水始终流动着——李蕙君进中枢,沈知远做省政法委专员,林薇掌汉宁,就像棋盘上的子,各归其位,才能让整盘棋活起来——毕竟滨海系自陆某人倒了台,就没个像样的撑场面,而陆某的儿子杜清歌又是个不争气的。这样提拔一下他的小舅子,也算是我给陆则川留了几分香火情吧。

崔洪将盖好印的文书叠得整齐,递过来时,指尖又不经意蹭过我掌心。这次我没躲,看她像只偷腥的猫似的红了耳尖,忽然觉得,这权力场里的龃龉,倒也不全是冰冷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