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中酒 作品

第 128 章 白化(2)

猫的恩赐。

 夜幕降临,尼罗河的一切归之于宁静,天狼星的倒影轻轻摇曳在水面上,泛起微光。

 阿赫特季的夜晚比炽热流火的白天要凉快许多,经年不休地从地中海吹来的北风吹过这片黄沙戈壁,微风吹过泛滥的尼罗河,把水汽送到阿斯旺采石场里,没有了铜凿与石锤与矿石碰撞敲打的声响,万物沉寂在静谧之中。

 风穿过河边纸莎草丛当中偶尔发出细响,鱼跃出河面发出轻微的“啪”声,生长于这片土地的埃及人将日夜交替视为生死轮回,太阳代表白天和生者的世界,月亮则连接亡者的世界,此刻太阳神正驾着夜船穿越冥界,他的低语穿过尼罗河,将光明的秘密留在水中。

 哪怕是奴隶,也在祈祷着太阳神拉能够在冥界战胜巨蛇阿拉普,使光明得到延续。

 当努布回到建在采石场边缘简单搭建的集体住所中时,同一间低矮房舍的其余奴隶们都纷纷转过目光,注视着这位年轻的褐发男人,眼中流露出对于对方的信任。

 其中一个同样年轻的奴隶上前,神色焦急,“努布,你到哪里去了?即将到那些铁鞭巡察的时候,我们都很担心你!”

 受尽鞭挞的奴隶们在私底下用“铁鞭”、“狗爪”这样充满不敬的称呼,来讽刺那些残暴的监工与守卫,也只有这样微弱的反抗方式能抒发自己心中的不满。

 努布拥有着一双金色的眼瞳,和他名字意蕴的黄金一般,在墙上的莎草火炬的照耀下,他的眼底闪烁着微光。

 “河边。”

 他的语气沉静,和奴隶错肩而过,回到属于他的床位角落。

 说是床位,实际上和这所仅仅使用茅草与木材搭建的无法抵抗风暴的房舍一样简陋,只是搜集一些棕榈叶、干草和旧布铺成一个垫子。

 墙上的火炬由木头与莎草制成,上面涂抹油脂,点燃之后发出的火光并不足以照亮这所房舍。

 然而,借着这样微弱的光线,旁边的奴隶还是发现了努布怀中抱着的白色长袍。

 一个奴隶惊呼道:“天呐!你从哪位大人那里偷来的衣服?!”

 尽管亚麻布是古埃及最常见的织物,努布怀中的白色长袍布料却与奴隶穿着的粗糙亚麻布不同,由极细的亚麻纱线织成,轻薄、透气且富有光泽,像是天边的云雾。

 这样的亚麻布,只供这片土地上崇高的贵族和神职人员使用。

 那名奴隶已经开始惊恐,“一旦被发现,努布你会被绑在木桩上,审判的火焰吞噬你的躯体……”

 努布一路上躲避了两个巡逻的守卫,才隐蔽地将白色的猫与长袍带回,不同于常人的敏锐耳力让他听到了采石场沙地上的脚步声,他立即一面做出噤声的手势,一面将长袍塞进棕榈叶底下遮蔽起来。

 一名巡逻的守卫提着食物桶进来,冷冷地喊出这些奴隶的名字,他将一桶面包与啤酒掷在地上,手中的鞭子敲打着桶沿,每一声都让队伍中的奴隶逐渐伏低头,只有努布还坐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和外来的守卫对视。

 守卫对上那双锋锐的金色眼瞳,深觉自己受到了挑衅,铁鞭挥打到地面,伴随着破空声,沙尘霎时飞扬,“过来,领你们的食物,如果谁敢多拿一块,我就让他去填那片大石缝!”

 奴隶们低头瑟缩着上前拿取自己的份额,他们只是埃及最低等的奴隶,晚饭仅仅有一块大的小麦制成的硬面包与麦芽发酵的啤酒,确保他们不会饿死,在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时,能够爬起来继续劳作。

 努布在作为罪犯被流放入采石场之后,监工长将他安排到了最耗体力的运输石块的岗位,按照规矩,他能够额外地领取一块面包。

 然而,在他伸手去取第二块面包时,沾染尘土的铁鞭挥舞过来,如果不是努布收手得及时,他的手背大概会在今夜皮开肉绽。

 “你多拿了——”守卫冷笑道,“你想跪在尼罗河边喂鳄鱼吗?泥巴虫!”

 努布低下头,眼睛像一口被风沙掩埋的井,令人无法窥见其中的波动。

 “不想。卫士大人。”

 他的嗓音沉哑。

 守卫对这样尊敬而忍耐的态度很受用,冷声嗤笑之后,离开了这间住所,这片供给泥巴虫居住的区域很大,他还有其他的巡逻任务,没空和这些人耗尽功夫。

 直到采石场的卫士远行离开,奴隶们才敢大声喘气。

 努布回过头,他的床位在最边缘的角落,靠近外墙,这样可以听到夜里的微响,现在他的床位上,那棕榈叶底下动了动,白色的小猫头从那钻出来。

 白猫的面部线条精致,鼻子小巧微粉,一对猫耳微微向前倾,敏锐地捕捉到外来者离去的脚步,才从裹紧自己的长袍里挤出来,因此,它蓬松的绒毛乱了些,形成类似白狮鬃毛的效果,宛如一圈优雅的白色光环。

 其他奴隶惊讶道:“巴斯特神在上,努布你竟然带回了一只猫!”

 猫在这片土地上被视为神圣的动物,埃及人认为它们是丰饶、保护与家庭幸福的象征,猫神巴斯特既是家庭和母性的保护神,又是战斗与复仇的女神。

 这种独特的可以守卫家宅免遭鼠害的可爱生灵,自然地会被视为行走在土地上的神的使者。

 努布低声道,“嗯。”

 他向白猫走去。

 这只猫通体纯白无暇,没有一丝杂色,蓬松而柔软的长毛,在入户的月光下衬出莹润光芒。

 尽管辛禾雪否认了自己是努布口中的“阿帕德马克”,那个努比亚人崇拜的狮头人身的战争之神,但在亲眼目睹了活人大变白猫,和猫口吐人言的景象之后,努布坚定地认为辛禾雪是某位神明的化身或是使者。

 辛禾雪打了个哈欠,他用粉红色的舌头缓慢地舔舐自己的前爪,再优雅地拂过耳朵,梳理自己弄乱的长毛,动作如水流般连贯。

 努布坐下来,粗硬的面包在他手中轻易地掰成两半,其中一半推到白猫跟前。

 白猫低头,微粉的鼻尖敏锐地翕动,嗅了嗅眼前粗糙的小麦面包,猫舌舔舐了一下,又重新收回去。

 古埃及主要食用的谷物是“埃米尔小麦”,这种早期的小麦极为耐旱,但是比现代的小麦要更难加工,加上是古埃及的石磨技术粗糙,将小麦磨成面粉的时候,往往混有沙粒和麦麸,尤其是这种供给奴隶食用的面包,长期食用还会磨损牙齿。

 辛禾雪在努布继续将食物往他眼前推的时候,龇了一下尖牙。

 努布迟钝地觉察出来,白猫对这样的食物并没有兴趣,他收回手,兀自吃着面包,粗糙的口感,搭配着陶罐里浑浊米黄色的啤酒,酸涩味滑过喉咙。

 努布想念母亲和养母曾经亲手做的面包,那种枣浆和蜂蜜混合加入制作的甜面包,让他向往自己的故国努比亚。

 不同于房舍里其他作为努比亚战俘被押送到这里的奴隶,努布的情况更特殊,他在埃及长大,是因为冲撞当地的贵族被审判官判为罪犯,由平民沦为奴隶,送到阿斯旺采石场当苦役。

 一边食用面包恢复体力,奴隶们一边不安地询问领头者,“努布,你确定按照你的方法,我们真的能够逃出采石场,回到努比亚吗?”

 辛禾雪在努布简陋的床位上盘起躯体,长毛尾巴绕到前肢,静静地闭上双目,聆听着夜晚里低声的人语。

 他清楚了努布的计划。

 对方想要在明晚利用一场爆炸,吸引夜间巡逻的绝大部分守卫力量,这样他们可以掩人耳目,在深夜里逃离采石场,等到守卫们摆平那场事故之后,反应过来清点奴隶的数目,他们已经潜入了茫茫大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