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中酒 作品

第 131 章 白化(5)

赛托转头问:“我今晚可以睡在这里吗?”

 “不、不是的。”

 赛托的声音急促,像是无法接受被母神认定为坏孩子的事实,他未曾覆盖面具的下半张脸,下颌线绷紧清晰可见,并且不安地伸手轻轻牵住了辛禾雪的外袍。

 但骨节却分明突出一种绷劲,似乎再用力些,那样薄的外袍就要在他手中,像透明蝉翼一样撕扯坏了。

 辛禾雪将衣角从他的手中抽回。

 被视为神明使者的青年,在没有情绪波动的时候,淡然出尘,只像是西奈半岛最高山巅之上的一捧雪,那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但阿努比斯的崇拜中心犬城,就在西奈半岛的南部,所以他就是离母神最近的人。

 赛托低下头,理所当然地得出这个结论。

 青年因为沐浴而泡得温热的手掌,抚过他的侧颌。

 那里还残留着几道白天时留下的猫爪痕,因为伤患不重视处理,经过戈壁荒漠一整天的风沙炙烤,现在创口处已经隐隐红肿发炎了。

 “疼吗?”

 辛禾雪垂眸问。

 “不疼。”

 赛托像是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什么辛禾雪会这么问,但还是诚实地好好回答了。

 他侧了侧头,下颌与冰凉的豺犬面具一起,卧入了辛禾雪的掌心,看起来像是一只黑色毛发的狗,依恋地靠在主人身侧。

 辛禾雪带他从浴池离开,回到室内坐下,又叫仆从找来草药膏与一盆盐水。

 赛托听话地低头用盐水清洗了创口。

 辛禾雪抬手,固定了赛托侧头的角度,“好了,别动。”

 指尖挑起一小块陶罐里的草药膏体,那种脂状物很快在指腹的搓捻间融化开了。

 辛禾雪鼻翼翕动,轻轻嗅了嗅,能闻到植物的气味,这种草药膏是用莎草制成的,大概率还加入了天然树脂。

 莎草的根茎,在这片土地常常被用于制作消炎、清热和润滑的草药。

 “如果有葛根和黄连就更好了。”

 辛禾雪低语了一句,可惜这些都是传统的中草药,即使是通过贸易引入,也缺乏合适的生长环境。

 他清洗了自己的手,用木质的小刮刀沾起膏体,均匀地涂抹到赛托的伤口处。

 幸好辛禾雪了解自己不是普通的猫,他的爪子里不含巴尔通体菌,不会引起猫抓病。

 雪花石膏制成的油灯在夜里静静燃烧着,火光融融地映亮了辛禾雪的侧脸,削弱了一部分淡冷的气质,反而衬出十足的温柔来。

 朝北的百叶窗敞开着,来自北面地中海的清爽海风洁净地吹入室内,拂落了辛禾雪肩上柔软的银白发丝。

 “奈芙蒂斯。”赛托感受着敷在侧颌的冰凉膏体,像是无法理解一般,歪了歪脑袋,头上两柄短刀一般的黑色尖耳也侧向旁边,“为什么?”

 他从小到大受到的伤没有一次不比这样的严重,甚至曾因为儿时战斗经验的不足,一只雄狮的长而锋利的尖牙咬穿了他的腰腹,但是他最后用匕首挖出了那头雄狮的心脏。

 几个大木桶的盐水从他的头顶由上而下地灌落,把撕裂的腹部皮肉泡得血肉模糊,痛觉会让他更加清醒,然后被关回笼子里。

 那是作为阿努比斯肉体化身在凡世的考验。

 他的父亲是这么说的。

 辛禾雪扫了他的伤口一眼,“没有为什么。”

 这个伤口再不擦药就要愈合了,他顺手利用来刷两点爱意值而已。

 但是有两个问题他还不明白。

 “为什么叫我奈芙蒂斯?”

 辛禾雪不认为他的形象在哪一点和奈芙蒂斯有相似之处,只要赛托的脑子没问题,应该也能分辨出他是一位男性。

 所以,他不可能生出比他还要高一个头的孩子。

 “……奈芙蒂斯,就是奈芙蒂斯。”赛托垂着头,面具阻隔了他的神情,“是……母亲。”

 “……”

 辛禾雪蹙起眉头。

 赛托却在他的沉默中想起了什么,有些紧张地问:“这个伤口……好了之后,是不是就没有痕迹了?我想留下,奈芙蒂斯赐予的印记。”

 辛禾雪顿了顿,“你怎么知道那只白猫……”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赛托却已经猜出来,先一步答道:“气味。”

 赛托说:“奈芙蒂斯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味。”

 那是一种很轻的淡淡的香气,微微泛着草木的苦涩,又和檀香接近,但是赛托无法分辨到底是什么味道,他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东西。

 他只是能够根据兽性的直觉和敏锐的嗅觉,本能地在风夹杂着这种气味吹来时,第一时间找到奈芙蒂斯。

 辛禾雪没想到会是犬科动物的鼻子太灵的缘故。

 赛托低下视线,重申道:“我想留下,奈芙蒂斯赐予的印记。”

 辛禾雪怕他去抠掉那上面的草药膏和凝结起来的血痂,阻挡了赛托的动作,“别动。”

 见赛托不死心,辛禾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不听话就没有奖励。”

 奖励。

 赛托的手指扣紧了自己的掌心,用力到指甲几乎要掐进血肉里,直到满手血淋淋。

 好想要……

 奖励。

 奈芙蒂斯……

 奈芙蒂斯可以鞭打他吗?

 赛托突然想要啃噬自己的手指,他逐渐焦躁起来了,像是一只产生焦虑情绪的狗,他想蜷回那个青铜的笼子里,和那些死去的雄狮一起。

 但是不可以。

 王兄和教导他礼节的侍者曾经说过,他需要表现得像一个完整的人,才能从笼子里走出来,如果被关回笼子里,就不能再见到奈芙蒂斯了。

 赛托决定在此刻先抛弃少年时奇异的雄狮幻梦,他的回忆就像是那颗由匕首挖出来的心脏一样,逐渐萎靡停止了跳动。

 他松开已经掐出深痕的手,从原位站起来,踱步到辛禾雪的卧室之内。

 在青年跟着他,站到门框旁的时候,赛托蹲下来,他跪在地面的亚麻地毯上,结实精劲的腿部肌肉向缠腰布之外延伸展露。

 赛托转头问:“我今晚可以睡在这里吗?”

 那张亚麻地毯的旁边就是辛禾雪的床铺。

 他好像完全把这个位置当成了自己的家,还在丈量,“我可以蜷起来睡觉。”

 那张亚麻地毯其实很大,但是对于一个体形颀长的成年男性来说,还是显得局限,赛托必须曲起腰身,真正地和一条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