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中酒 作品

第 176 章 被害妄想(12)(第2页)

醉意潦倒的脚步声,出现在客厅里。

“明珠,你妈呢?”中年男子含混的嗓音,听起来还带着肖似动物的粗重喘气声,“臭娘们还没回来?不就是吵了一架,就跑回娘家躲我躲瘟神一样。”

“爸爸……”明珠瑟缩地出声,“晚上吃番茄炒蛋可以吗?”

中年男子从鼻腔挤出声音:“嗯。”

明珠:“家里没有番茄了,我去王奶奶的店里问问还有没有。”

中年男子拦住,“等等,先别急着。我给你买了一条裙子,还有一双鞋,去换了我看看。”

嗒嗒的细微脚步声,在辛禾雪所在的房前停了停,拐了个弯,去向屋内的卫生间。

男子哼着歌,坐到客厅的椅子上,木椅子发出难堪重量的吱嘎声。

忽然,他又站起来。

往屋内问,“明珠,怎么样?”

“上次我和你妈吵架了,骂你打你是我不对,爸爸的厂子发了工资,第一时间就想到给你买了身裙子和鞋,给你妈妈买了支口红。”男子一边走着,一边说,“就当做我给你们娘俩赔礼了。”

“嗯,没关系,那等妈妈回来,爸爸你和妈妈说对不起吧。”

明珠在卫生间里,声音闷闷的。

继父:“明珠说得有道理,你要帮爸爸向妈妈求情。”

他说话和走路都要大喘气,身躯格外沉重似的。

明珠整理裙摆,这是一条红色的裙子,格外鲜艳。

“好呀,只要爸爸妈妈能够幸福生活在一起就好了。”

明珠六岁了,明年她就要到外面上小学,她听妈妈启蒙讲过许多的故事。

在童话故事里,经常就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作为结尾。

有点离她的生活太远了。

所以明珠其实睡前更喜欢听妈妈讲寓言故事,尤其是有关小动物的。

比起王子和公主,有形的、见过的小动物更能让她想象画面,还能发散想象力延伸到生活中。

胆怯的细妹是一只小鹿,爱喝水的小丫是衔石头的乌鸦,总是哭的央央是一只小羊……

妈妈是一只漂亮聪明的狐狸,她给明珠找爸爸,就像是急于找到生活的依靠和答案,笃信着明珠有一个父亲,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就会停止下来,没有人再敢欺凌到她们头上。

明珠听过狐假虎威的故事,小动物都会因为狐狸身后的老虎而感到害怕。

妈妈想要找的,可能就是一只老虎吧。

明珠将脚穿入那双新鞋里。

这实在是不适合小孩子的鞋,高高的跟,红色的表面。

让她站都站得很难受。

“明珠,换好了吗?”

粗重的大喘气声,就响在耳边一般。

卫生间的门,悄然开了一道缝隙。

明珠蓦然抬头看,“爸爸!”

一头人猪,用力挤入门缝里。

他的眼睛被肥肉挤得眯起来,小到几乎看不见,哼哧哼哧地喘气,面目贪婪,“明珠……”

明珠如坠冰窖,庞大的阴影笼罩住她。

她一直以来都想要大声呐喊地告诉妈妈——

妈妈,你找到的男人,不是老虎,他是一头猪啊。

这就是继父在明珠眼中的样子。

………

辛禾雪用力拧转把手,工具由他换了个遍,但卧室里实在没有趁手的东西,他大力拍了拍门,“明珠?明珠?!”

巨大的声响,外面客厅的中年男子不可能听不见。

但这个卧室就像是孤绝了一个空间,没有回应。

“辛禾雪!”余星洲从二楼窗户边缘爬进来,先把沉重的物件抛下地板,他再跳下窗台,“让开!”

余星洲拾起地上的斧头,劈开了那门锁。

他喘了一口气,停下来对辛禾雪道:“你做好心理准备。”

辛禾雪没分精力给他说什么,直直拉开房门,向外冲去。

看见眼前的一幕,手脚也逐渐发冷。

一头人猪坐在椅子上,明珠穿着裙子踩着不适合的鞋跟,它将所谓送给妈妈的口红,涂抹到明珠的嘴唇上。

“混蛋——!”

大门在此刻开了,棕红毛发狐狸女人,东西掉落了一地,狭细眼睛瞪着,怒不可遏地尖叫:“啊!啊啊啊!”

她冲上前,撞开了明珠,“恶心!恶心!”

她是直接从辛禾雪的身体穿过去的。

辛禾雪脚步彻底停下来,看向自己的手心,刚刚制止那头猪的时候,他只抓住了一团空气。

只在他怔住的一瞬间,狐狸女人和人猪狰狞地扭打起来。

那头人猪色厉内苒,酒色掏空身体,不是一直以来干活的狐狸女人的对手,尤其是当女人抓起那把水果尖刀,扎穿了他的手臂。

白刀进,红刀出。

“陈眉!陈眉!”人猪终于学会了好好地说话,“冷静点,你看看你的女儿!”

狐狸女人握紧手中的刀,茫然地回头去看,“明珠……?”

明珠倒在地面上,她旁边的矮桌已经很陈旧了,舍不得丢弃,边角有一颗之前敲入的钉子。

血泊从明珠的后脑勺蔓延出来。

人猪哼哧哼哧,“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

狐狸女人六神无主,“明珠?不、不会,怎么会?”

到了这个境地,人猪又装成往日那样可靠的男人了,他拍了拍狐狸女人的肩膀,安慰道:“好了,陈眉,你不是故意的,你之前不总跟我说,这野丫头害得你被爸妈逐出家门,害得你丢了原本的工作,搬到这里来还要受到别人的白眼吗?”

“你看看你那些以前的朋友,多光鲜亮丽……”人猪蛊惑道,“没了这个拖油瓶,一切都会好的。除了你和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结婚远走高飞,重新开始,我会对你好的,我们还会有新的孩子。”

“你从岳母那里借到了多少钱?”

人猪说着,看狐狸女人面容木木然,他于是试探地去夺那柄刀子。

两个人的手掐到一起。

“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你个死婆娘,给脸不要脸!”

………

尘灰从半空中落下来,落到地板上。

辛禾雪如今终于看见了整个房子的真正容貌。

这里已经空置了很久了,家具落了一层的灰,地板上深色的血迹洗不掉,三个人形的深红轮廓如同烙铁烙红后留下来的疤痕。

明珠抱住了辛禾雪的腰,“老师,我好疼啊……”

她的辫子又散了,后脑有一个空空的豁口。

辛禾雪去碰,摸到了一点点殷红的血。

他垂下眼睫,才发觉明珠原来是一直没有影子的。

这些事情也早就发生过了。

解开答案的身份卡在他口袋中发烫。

余星洲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明天我不想去幼儿园了。”明珠困倦地眯起眼睛,“老师可以把我种到龙眼树下吗?”

被辛禾雪抱起来的时候,明珠口腔里的血化开在舌头上,“好苦。”

她把脑袋放在辛禾雪的肩颈,“人生尝起来都是这样的味道吗?还是因为我是小孩子?”

轻轻的力道拍着明珠的背,辛禾雪垂眸,“睡吧。”

晚安,明珠。

明天不用去幼儿园。

………

“辞职?”园长刻薄的面容从鼻孔出气,“你才来上班两天,就提出辞职?”

对面的青年提出辞职当天,甚至没有穿园服。

黑色枝叶为底的素绉缎旗袍,斜襟高领束缚住纤长脖颈,外面套一件玄色绸的旗马甲,他就像是一支挺拔瘦削的白牡丹。

“抱歉,园长。”辛禾雪按住小腹的位置,眼睫覆着,“……但是我怀孕了。”

园长冷笑了一声。

“去找财务领这两天的薪水,走,赶紧走吧。”

辛禾雪从办公室里走出去,还能听见园长抱怨。

“现在的年轻人……”

辛禾雪从幼儿园出去的时候,碰上了李老师。

或者说,对方是特意在等他的。

“明珠不来上学了吗?”

李老师面无表情地问。

辛禾雪温和地笑着回答:“她身体不舒服,恐怕不能来了。”

李老师抬起双手捂住了额头,缓缓地下移,挡住了脸。

“对不起……陈姐没及时来的那天,我本来应该阻止那个男人放学带走她。”

他说着,失去力气地蹲下身。

所以,当一切变得诡异荒诞时,他能做的只有弥补那天的遗憾。

不让明珠离开这间幼儿园。

【谁杀死了知更鸟?】

谁杀了知更鸟?是我,麻雀说,

用我的弓和箭,我杀了知更鸟。

谁看见他死去?是我,苍蝇说,

用我的小眼睛,我看见他死去。

谁取走他的血?是我,鱼说,

用我的小碟子,我取走他的血。

谁为他做寿衣?是我,甲虫说,

用我的针和线,我会来做寿衣……*

辛禾雪从龙眼树下走过的时候,鸟雀正好探出枝头。

他忽然想起了明珠给他送的那幅画,现在画装裱在墙上。

“辛老师,你和安妮老师一样。”

明珠当时说。

电光石火之际,辛禾雪脑海里闪过白色的珠线。

他早上起来的时候,以为是自己没休息好,去卫生间呕吐了一次。

安妮老师……

那个在班级合照墙上的女人,穿着长裙,小腹微隆。

………

诊所的大门猛地被人推开。

顾觅风双腿支在桌面,腰背后靠在椅子上,这一阵动静让他挡住脸的报纸都震掉了。

他睡意未消地睁开眼睛,“嗯?”

看清楚的时候,顾觅风直起身,“你怎么来了?”

辛禾雪脸色苍白,单手撑着门框,乌发额际浸着冷汗,“……打胎。”

作者有话说:

*选自《鹅妈妈童谣》中《谁杀死了知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