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望敬亭 作品

第673章 青丝换白发(第2页)

 到九十年代左右,作品发表、出版也好,大卖也罢,对我能起到的兴奋感已经越来越弱了,相反的,我越来越强烈的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作为一个作家,在中国当代文学、在世界的文学舞台上,我是个什么程度的作家?给自己打个分,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我是不是对得起‘作家’这两个字 

 ——这是那两年我在心里经常会问自己的问题。” 

 林朝阳的声音回荡在会场内,传进了在场每一位作家的耳中,其中有不少人都对他的这段分享感同身受。 

 今天能来参加这场座谈会的作家,“全国知名”是个基础。 

 换言之,在场的人大多不缺名利,因而形而上的追求就成了大家都能够感同身受的议题。 

 总结起来无非四个字——名留青史。 

 以文字留名现当代文学史,对于今天在场的不少人来说是已经完成了大半的事。 

 但林朝阳想的要比他们更远一点,他所追求的不仅是在中国的当代文学史留名,更要在世界文学史上留下一笔值得后人瞻仰的浓墨重彩。 

 即便是对于今天在场的这些成名作家来说,这也是件极有难度的事,可大家却并不认为林朝阳是异想天开。 

 纵观中国近现代、当代文坛,在海外取得不俗影响力的作家倒不是没有,鲁迅、老舍、林语堂…… 

 细数一数,十个八个总是有的,但要非得评个第一的话,恐怕非林朝阳莫属。 

 仅是“作品在海外行销数千万册”这一条,林朝阳便足以让许多前辈汗颜。 

 更无需论,他的作品以各种形式改编所产生的巨大影响力。 

 今天在场的作家当中,王濛和程忠实都与林朝阳很熟识,对他刚才这番话也是感受最深的,因为两人也曾有过这样的心态,只不过两人出现这种心态都是在年近五十的时候。 

 而林朝阳…… 

 两人的嘴角不约而同的露出一丝苦笑,人家三十来岁就悟到了这个道理。 

 张爱玲说的太对了,出名要趁早。 

 想想林朝阳二十出头就成名了,到三十多岁有这样的心理倒也很合理。 

 随着林朝阳温和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都沉浸在他的讲话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会场内一片沉静。 

 直到二十多分钟之后,林朝阳的发言终于到了尾声。 

 “……20世纪走入了尾声,这两年国内关于文学的衰落、文学是否依然神圣的讨论层出不穷,这一方面说明了如今当代文学的式微,另一方面却也说明了我们的文学依旧受到了很多读者的关注。 

 我今天谈自己的创作理想与信念,不是想当个教师爷,而是想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掏出来给大家看一看。 

 个体生命的体验也许每个人都有不同,但人类的美德之一就是感同身受。 

 身为作家,我们不能失去艺术创造的追求,同时也要有颠覆自己的冒险精神。 

 我们的社会进入了新的阶段,社会生活形态、人际关系都发生了重大变化,作家们也要与时俱进。 

 不要怕颠覆后被人轻蔑,也不要怕冒险后的失败,颠覆和冒险本身就具有二重性。 

 一个作家的文学理想,理应要创造出思想内涵的全新形态,如果一个作家没有属于自己思想和艺术形态上的一种全新的、有异于的作品,那么,这个作家是立不住的。 

 在这一点上,放之四海而皆准。 

 以上就是个人的一点分享,谢谢大家。” 

 长达半个小时的发言没有慷慨激昂,没有高高在上的说教,赢得了在场所有作家的认可,很多人都在思索着林朝阳的这番话。 

 片刻后,这些人的思索被打断,掌声如同春雷滚滚,响彻整个会场。 

 随后,程早春作为人文社总编发言,给予了林朝阳的发言极高的评价。 

 座谈会后,祝昌盛又代表《当代》找到林朝阳,表示希望能够将他在会上的发言整理发表到《当代》上。 

 “这倒是没问题,不过发言稿可能要晚一点整理出来。”  林朝阳的发言只列了个提纲,大部分内容都是自由发挥,半个小时的发言要是总结起来,至少得有大几千字。 

 “没事没事,我们这边都整理了个大概。明天我带着稿子去给你过目一遍,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 

 要是没有的话,就放在下一期发表。” 

 “也好。” 

 林朝阳的这份待遇看得旁边的同行们眼热,连发言稿都给整理好了,你们《当代》还能不能有点节操了? 

 座谈会之后,人文社举办了招待宴,因着人多眼杂,再加上在场的还有人文社和文化部门的几个领导,大家都不太尽兴。 

 晚上九点多,从饭店出来,以程忠实为首的一群作家抛弃了招待所,杀向了小六部口胡同。 

 跟带着公务宴请氛围的招待宴不同,在小六部口胡同,大家更能放得开手脚。 

 哪怕是没怎么来过这里的作家,也能很快的放开自己,融入这座积蓄了无数文华的院落。 

 接近午夜,西院正房内的声音依旧欢腾着,飘荡在半空中。 

 大多作家都是老烟枪,屋内烟雾滚滚,饶是程忠实这个老烟枪都有些遭不住。 

 他走到窗边,一只手刚刚拉开窗,屋内的烟雾好似一道冲天而起的巨龙,飕飕的北风霎时间涌了进来。 

 “嗐呦!” 

 “咝~” 

 没有防备的众人结结实实的吃了个透心凉,怨声载道。 

 程忠实一贯憨厚老实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促狭的笑容,这才将窗户关上。 

 “夜深了,给你们大家提提神。” 

 众人又向他表达了一番“感谢”。 

 这时候有人喊茶水没了,接水的工作被大家一致投票给了程忠实。 

 他倒也没推辞,接下了这个光荣的任务,走出门去给大家打水。 

 来到厨房,这里的灯亮着,里面有两位保姆在忙碌着。 

 见程忠实提着保温瓶过来,阿娣忙给他接了热水。 

 “谢谢了,谢谢了!” 

 程忠实忙道了两声谢,他的谢声中包含了些歉意。 

 阿娣她们这会儿正忙着给大家做宵夜呢,如果没有他们这帮人,这会儿人家应该早就休息了。 

 “您客气了。” 

 见他眼神落在灶台上,阿娣说:“等会饭做好了,我送过去。” 

 “别麻烦了,我叫他们过来吃就行。” 

 道过谢,程忠实提着保温瓶往回走。 

 不远处的正房那里灯火通明,人声喧嚣,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些恍惚之感。 

 这十几年里,他每隔两三年总要来小六部口胡同一趟。 

 有时候是因为得奖,有时候是因为出差开会,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院子就安静的落在这里,一如往昔,可他们这些宾客,却已青丝换白发。 

 心头感慨只是那么一瞬,他重又迈开步子。 

 推开门,遥远的声音一下子被拉到了耳边,张炜发现了他的异样,上前从他手里接过保温瓶,关切的问道: 

 “老程,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你去隔壁休息吧。” 

 虽然心里很想跟大家彻夜畅谈,但感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程忠实也不得不服老。 

 “是有点累了,熬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实际上,今年在场最年轻的人都四十多了,程忠实这话有点往自己脸上贴金的逞强意味。 

 临走他又对张炜叮嘱,“等会你们想着去餐厅吃饭。” 

 张炜应了一声,过了几分钟,他正打算去餐厅看看,不想阿娣端着食盒进了门。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 

 “我们去餐厅吃就行了,您看您还送了过来。” 

 这帮作家嘴上客气了两句,可行动却一个比一个实在。 

 这会儿马上下半夜了,连着几个小时高谈阔论,情绪兴奋,晚上胃里裹的那点食物早被消化的干干净净了,这会儿大家都是饥肠辘辘,捧着碗就开造。 

 “嗯,这手艺,不输饭店的大厨!” 

 “你们尝尝这道清炖蟹粉狮子头,肥而不腻,清口鲜香啊!” 

 “大姐您要是开饭店,保准能成大老板。”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不善言谈的阿娣夸得嘴角止不住的上扬,收获了满满的情绪价值。 

 在隆冬的深夜吃着热乎乎的美味菜肴,本身就是件很幸福的事,大家说起这些年在小六部口胡同所受到的热情招待,更觉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