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迎新派对

室内依然是安静的。

 二楼栏杆后站着的人影倚着墙璧,淡淡低眼看来,自暑假一别,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出现在叶浔眼前。

 叶浔还是很瘦。

 在圣德尔,他永远穿着一身简单的军装式制服,衣服颜色深浓、布料妥帖,却无端显得冷硬,覆盖住他所有显露在外、稍纵即逝的一点柔软。

 乌发后的一截脖颈、突起瘦长的青筋、苍白的手腕。

 从濛濛阴雨、潮湿地树林深处、实验楼挡雨的屋檐下,像一段模糊又看不清的黑影,总也沉默匆匆的经过。

 离开福尔曼后,很长一段时间,应修做梦都会想到那双厌恶、充满恨意的眼睛,亮的惊人,在交错的电闪雷鸣中,阴冷的看着他。

 雨水将所有人淋得都很狼狈。

 刚从A-1矿区的暴乱中脱身,强硬镇压了一场及时被扑灭的游行活动,应修扶着茂密的树干,五指虚虚握了下拳头,滂沱大雨流经身下,带走一片粘腻的血水。

 从暴乱中心离开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后背有被暴乱人群划伤的伤口,血液浸透了衣服,血腥气味令他下意识选择藏身于阴影中,怕被叶浔闻到——他疲惫地打起精神,手指却冷的僵硬、微微动了下,看着叶浔转身走进那扇门。

 雨中还有另外几道影子,同他一般,寂然无声。

 梦境往往会继续向后发展。

 白雾笼罩的虚幻中,叶浔的影子远在天边、又若隐若现,始终冷漠的露出侧脸,对他说:“我从来不需要你,应修。”

 ‘不需要’。

 是让整个梦境为止坍塌碎裂的一句话。

 那常常让他不知所措的噩梦与影子,在触及眼前的真实后,终于化为乌有。

 耳边雷雨声远去,击剑馆格外安静,一束明亮光线从顶灯处铺洒。隔着灯光,应修仰头专注地看向叶浔,又低声叫了一遍,“……哥。”

 是和梦中不同的反应,叶浔俯视着他,问:“练得满意吗?”

 应修一顿,握紧了剑把。

 “不满意的话,”叶浔逐步走下楼梯,直到踏入场馆,站在了软垫边缘,“我来跟你练。”

 同样没有穿戴护具。

 他随手拾起向星野丢掉的重剑,剑柄冰凉,750g的重量,远超网球球拍的重量,但网球拉练过程中,身体的核心、手腕的挥拍角度与力气,不比重剑轻松到哪去,叶浔适应的很快。

 顶灯周围是一圈摄像头。

 击剑俱乐部每周都会举办类似的比赛,应修从不参加。

 他更习惯与教练单独训练,挥剑不带章法,戾气凶性加身,那双漠然的灰蓝色眼睛像狩猎状态下的兽类,一场比赛下来,是比赛场还要危险焦灼的局势。

 一切就像场景重现,叶浔拎着重剑步步逼近。

 在这之前,他站的位置属于向星野。

 鞋子踩踏着软垫,发出细微的走动声。到了该停下的白线区域,应修没有叫停、对击剑比赛规则一无所知的叶浔也没有停下。

 应修依然抱着面罩,骨节分明的五指紧的发白,另一只手松松握剑,他身形挺拔、沉冷,目光却落在软垫上,盯着那道逼近的影子,一动不动。

 “怎么不动手?”

 叶浔有看过二楼走廊挂的赛场照,比赛开始前双方选手应持剑指向对方。应修不戴头套、不后退、不抬剑,沉默地像根木桩,毫无反抗之意。

 叶浔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下一秒,重剑抬起,软垫随之出现凹陷,长剑被他丢到一旁,“噔”的发出尖锐的闷响,紧随而来是腹部的剧痛,应修保持姿势站立不动,领口又被人粗暴的揪住。

 他终于被迫俯下身,潮湿的额发甩在眼前,有几分狼狈和温顺——叶浔正不带任何情绪的看着他,刚给了他一拳的五指此时用力到绷起青筋,阴沉的勒着他的领口和脖颈:“暑假我对你说过的话,看来你是不记得了。”

 在他冷笑着将要重复一遍时,应修忽然道:“记得。”

 他以被叶浔掌控束缚的姿态,再次垂下了眼睛,“我记得,哥。”

 “这就是你的记得?”叶浔语气嘲弄。

 刚回来就擅自插手他的事、用旁人的安危逼迫他前来俱乐部、监视他的行踪和日程,叶浔懒得去想这里面有没有其他三人的手笔,总归一样让他恶心反感。

 “他管你叫‘哥’。”应修说。

 明白他话里的未尽之意,叶浔面无表情,“就因为这个?”

 “他不可以这样叫你。”应修只是平静的道。

 他像圈画出领地的小狼,难掩的紧绷浮现在眼底、叼着胸前的绳索走来走去,频频渴望得到一个肯定和答复。

 叶浔却短促地笑了下,“你以为你和他有什么不同吗?”

 应修缓缓抬头看向他。

 “同样的自作多情、自以为是,”唇畔的弧度一丝不涨、一丝不减,叶浔与他对视,笑意融化不了他面容上的冷漠,他无情到近乎漠然,“一个称呼而已,应修,你总不会觉得我真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小时候没有,现在更没有。”

 “只要我想,所有人都可以管我叫‘哥’。你居然会将一个称呼视作锚点,未免太过可笑。”

 他甩开应修的领口,向后退去,弄明白应修莫名针对向星野的原因,叶浔急剧起伏的情绪也得到平复,他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扫过应修,不愿再与他废话。

 手指离开领口,尚未收回——下一瞬,有另一股温度袭来。

 叶浔顿时皱眉,警惕地循着这阵力道看去,应修一手提剑,另一只手虚握着他的手,脸上神情并非叶浔想象中的暴怒和阴沉,似在微微出神。

 黑乱碎发压住眉眼。

 应修歪了下头,一字一句地,不知是在问谁:“我和你,没有关系吗?”

 叶浔冷冷看着他,没有答话。

 他用力抽回手,应修却依然抓着他不放。

 那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连被叶浔挥了一拳也感觉不到疼痛,应修恍惚间感受到胸腔急促地跳动,灰蓝色、沉寂的眼眸泛起涟漪——

 是的。

 他想,单方面的以‘哥’这个称呼,维系他与叶浔之间蛛丝般脆弱的关系,苍白又无力。

 叶浔不想看见他,所以他听话的消失在叶浔的视野之中。

 叶浔讨厌麻烦,所以他曾想在福尔曼变动发生前,将叶浔一家人接去矿区避难。

 叶浔总是匆匆,从他的世界一晃而过,连应修妄图维护的那段少时绑架的经历,最后也被证明与叶浔无关。

 他与叶浔,确实没有任何关系。

 他似乎也永远无法像纪彻、傅启泽、路易那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叶浔的视线中,引他情绪起伏,或厌烦、或不耐。

 叶浔是他的锚点。

 是他固执的、想要牢牢抓住的,唯一的安宁。

 ——但是现在,有另一个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