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庄园(第2页)

 他不明白傅家家主找他要做什么,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这样一位实权派人物,雷厉风行、名声在外,不会做多余的事。

 做客?

 或许吧。

 无法预知的未来就像悬于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让他精神疲惫,却又迟迟才睡去。

 第二天一觉睡醒,叶浔拉开门,出乎意料的,昨天四个蹲在露台上看他的小姑娘各自捧着托盘,乖巧的站在门外。

 不同于昨晚的跳脱活泼,今天她们仰着脸,脸颊红扑扑的,声音也柔软清亮,“尊敬的客人,这是艾莎利尔为您准备的衣服。”

 “四套哦,都非常好看!”她们忍不住举高了托盘,眼睛亮亮的:“还有好吃的早餐,希望会符合您的口味。”

 叶浔迟疑地拉开门让她们进来,“多谢。”

 “不客气啦,”小麻雀们欢快的转着圈,“餐厅在大厅隔壁,需要我们带你去吗?”

 没有人会拒绝四双亮闪闪的眼睛,叶浔礼貌道:“不用,我会去的。”

 等到她们恋恋不舍地离开,叶浔看向托盘,确实是四身华丽的衣物。

 金线绣出图腾,剪裁得体、布料柔软舒适,流苏从胸前划过,前襟是层层叠缀的宫廷领,托盘旁边搭配有胸章、手表、戒指和宝石袖扣。

 更像是皇室常服。

 最起码,普通人日常不会做这样繁琐的打扮——难怪傅启泽身上总是亮晶晶的,耳钉、戒指、项链,曾在不经意间晃过叶浔的眼睛。

 他微微皱了下眉,去阳台摸了摸昨晚刚洗的衬衣长裤,海湾温度高,衣服果然已经干了,换上圣德尔的衬衣西裤,叶浔去餐厅吃早餐。

 餐厅只有艾莎利尔一人,她没有对叶浔的着装表达异议,依然温和、彬彬有礼,“日安,叶浔先生。”

 “早上好。”叶浔也对她道。

 艾莎利尔像是愣了下,眼底笑意更深,她道:“是的,早上好。”

 桌面摆满东西方早点。

 叶浔看向主座,他并没有发问,艾莎利尔贴心地替他解答道:“家主外出海钓未归,今天由我们负责招待您。贝尔湾天气很好,碧水蓝天、沙滩游艇,吃完饭,您可以尽情参观游玩。”

 “或许您有什么其他需要吗?实验室、图书馆、自习室?我们都可以为您提供。”她道。

 这句话里透露出的讯息让叶浔心脏微微一沉,看来皇室已经摸透了他的生活习惯。

 被窥探的感觉很糟糕。

 作为一名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他没有抗议的权力,叶浔对她笑了下,“不用麻烦了,我都可以。”

 “那就由我来带您参观一下庄园?”

 叶浔道:“好的。”

 来古堡的第二天,一切掩盖在平和的表象下,叶浔被带领着参观了整座庄园的收藏室、地下酒窖、藏书阁以及私人博物馆。

 第三天,傅家家主依然未归。

 艾莎利尔叹道:“家主一去海钓就会忘了时间,海上没有网络,只能单向联系。或许他明天就会回来。今天您想玩什么?”

 叶浔一如既往回答,“都可以。”

 他微妙的感到不安,傅家家主并不急着见他,就像将他带来只为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偶尔叶浔也会感觉有一道视线居高临下扫来,不带任何感情,客观地似在评估他的价值,他视若无睹,表现的毫无痕迹。

 第四天,叶浔依旧七点起床,下楼吃早饭。艾莎利尔端着一盘烤香肠,含笑看向他:“今天想玩什么呢,叶浔先生?”

 同样对她露出一抹笑容,叶浔很轻地眯了下眼睛,然后道:“今天吗?也都可以。”

 “……”

 这四天,生活轻松惬意的只剩下吃喝玩乐,整座庄园以叶浔的意志为转移。

 因为他喜欢吃烤香肠、海鲜拉面,于是几天的餐食皆是如此;因为他喜欢穿简单服装,于是每天送来的四套着装逐渐变得柔软舒适;因为他喜欢欣赏沙滩海岸,于是晚餐挪到了海岸餐厅——贝尔湾的时间流速缓慢,白昼长、夜晚短,在这里世界仿佛只剩下一座小岛。

 又是一天清晨,生物钟让叶浔准时起床。

 睁开眼睛,他便感觉到些许不对,唤醒他的不再是晨风、阳光,而是熟悉的、稀沥沥的雨声。

 他缓缓起身,换上家居服走到窗边,拉开帘子后,入目是昏黑阴沉的天空,乌云层厚重的翻滚着。

 落地大窗被雨水模糊。

 “……”

 庄园蒙上一层阴灰的色调,泳池溅起水花、椰子树也随风摇晃。

 这样的天气,傅家家主,应该无法继续“海钓”了。

 室内很温暖,叶浔在窗边停留了很久,等到了一阵敲门声。

 拉开门,是艾莎利尔的脸,“叶浔先生,家主请您去他的书房。”

 “傅先生回来了吗?”叶浔惊讶。

 艾莎利尔顿了下,“是的,昨天夜里回来的,我们没有喊醒您。”

 “原来是这样,我这就去见他。”

 在庄园的这几天,叶浔从未去过三楼。

 跟在艾莎利尔身后,他才知道三楼是傅家家主的书房,整层楼都很安静,没有随处可见的保镖和侍从,地面铺着隔音地毯,走廊的窗户敞开,吹入又一股湿漉的水汽。

 艾莎利尔只能将他送到走廊口,她注视着叶浔的背影,忽然喊住他:“叶浔先生,您喜欢这里吗?”

 那道年轻、清瘦的身影于是侧头看来,带着些许真实的惊讶,似是没想到会被如此询问,略微思考了两秒,他垂下眼睛,笑着向艾莎利尔看来,“是的,还不错。”

 艾莎利尔也缓缓扯出一抹微笑,“那就好。”

 那扇紧闭、合拢、厚重的书房大门被推开。

 叶浔随之走了进去。

 门扉再次关闭,一切景象都消失了。

 *

 书房没有开灯,光线是昏沉的。

 叶浔的眼睛并不能够第一时间适应这昏暗,他站在门边,缓了缓,入目是如海般的浩渺书架,落地大窗边摆着一副桌椅。

 “兹……”

 桌后的男人正在审阅文件,他佩戴着眼镜,五官有岁月的痕迹,深邃而成熟,天光斜洒在他身侧,叶浔感受到一股沉沉的威压,来自真正意义上、生杀予夺的上位者。

 “兹兹拉……兹……”

 书桌上摆有简单的砚台、毛笔,还有一些文件和书籍,最吸引人注意的,是一台老式电视机,老式电视机也被叫做大屁股电视机,插有磁带的卡槽显示正在运作,冒着一闪一闪的红色光芒。

 “噔——”的一声。

 电视机终于出现了画面。

 画面受限于电视硬件条件,不算清晰,一股复古老旧的上世纪韵味,应该正在播放电视剧,大街上游行人群激愤,从远方走来,道路两侧是砖石瓦砾,熊熊火焰在燃烧。

 镜头拉近、远离,再次拉近。

 晃得人头晕。

 “傅先生。”观察这一切不过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叶浔已经收回视线礼貌叫道。

 “坐吧。”

 傅谌有一双和傅启泽一样的浅金色眼睛,不过更沉稳、从容,深如一潭不会再有起伏的死水。

 “皇室焰火晚会结束后,我便想见你一面。”像是在话家常,傅谌翻阅着报表,笑道。

 焰火晚会当晚,离开时傅启泽还能勾着唇说要去约会,回来便失魂落魄、死气沉沉,狼狈的像条落水狗,傅谌本不愿理会他,偏他半夜发起高烧,不停呢喃叶浔的名字。

 也是第一次,他正视了‘叶浔’这个名字。

 眼前的男生微微蹙着眉,眼神却冷沉、平和,纯正东方人的长相,给人以不好接近的第一印象,可这几天在庄园又与众人相处融洽,不问不该问的、不去不该去的地方、不提要求、不表达态度——

 可惜了。

 傅谌道:“这几天在庄园住的怎么样?”

 “多谢款待,艾莎利尔管家很负责。”

 “启泽的朋友很少,艾莎利尔确实为他操了很多心。”

 叶浔一顿,没有答话,他有了些预感,果然,傅谌问:“这次请你来庄园,是想问问你对启泽有什么看法?”

 果然还是避不开这一问题。

 早在来庄园的第一天,叶浔便有了心理准备,这四天不仅是给他的缓冲时间,也是让他反复思索答案后斟酌的时间。

 在傅家家主这样阅历丰富、性情不明的掌权者面前,坦诚是唯一的出路。

 “大皇子殿下与我不是一路人。”叶浔道。

 身份、阶级,甚至就连性格。

 傅启泽都是叶浔最不想沾惹的一类人——麻烦,很麻烦。

 是烫手山芋。

 更何况傅启泽拦截了他的自主招生考试报名表,这件事显然不可能他一个人完成,但令叶浔无法忘怀的,是傅启泽宴会上一字一顿、偏激又阴冷的话语。

 他无法与这样的人待在一起。

 仿佛空气都被侵占。

 傅谌若有所觉,看他一眼,沉吟道:“拦截你自主招生考试报名这件事,是他的错。明晚报名就会截止。”

 叶浔静静听着,没有太多反应——

 也便是这时,傅谌说:“你如果愿意的话,就和启泽一起去迦蓝上学,我会为你们两人办理提前入学手续,贝尔湾也可以记在你名下,作为你个人的私产。”

 窗外的雨声好像更大了。

 风声赫赫。

 很突然的话题,让叶浔荒谬地想笑。

 “抱歉,”他尽量平和道,“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傅谌嗯了声,“还有第二个选择。”

 叶浔看向他,听他道:“我可以送你去西索亚大学念书。这期间一切费用由傅氏承担。”

 西索亚大学,或者说,西索亚国立大学。

 叶浔曾在地图上见过西索亚这个国家,与帝国接壤,位置偏南,国土面积不过寥寥十五万平方公里,国民总人口约两千万,是一个排外、封闭,偏偏经济极其发达的海岸国家。

 那里有全世界最大的候鸟迁徙基地,水土丰盈,风景如画。全国唯一的大学便是西索亚国立大学,世界排名前二十,师资、教育资源尽是顶尖。

 赵林博曾略带感慨的谈起这个国家的科研制度:“民族主义旺盛,学者离境必须提前申请,留学生只能念完大学,想申请西索亚的研究生或者博士,前提是必须加入西索亚国籍。”

 “先进也落后,文明也野蛮。”

 傅谌后仰靠向椅子,垂眼看着叶浔,淡淡地、眼尾浮起的细纹经过岁月打磨,冷冽而疲惫,并不是通知,也不是询问,“作为交换,你要在西索亚大学念到博士。”

 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博士四年。

 这是他的十一年。

 如果因为种种原因无法顺利升学,这个期限还会继续延长——人的感情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淡,或许在傅谌看来,他的存在已经影响到了傅启泽的未来。

 不可否认,西索亚大学是所好大学,适配叶浔现阶段所需的一切。

 被迫滞留庄园四天,一点点拖延到自主招生考试报名末期,叶浔始终逼迫自己冷静、不去思考太多。

 这一刻。

 他还是忍不住嘲讽地扯了下唇,迎着落地大窗,暗淡光线勾勒出一双冷淡狭长、不带任何情感的黑色眼睛,“是因为无法管教傅启泽,所以要来干涉我吗?”

 “启泽那里,”傅谌轻描淡写道,“我会尽量减少他见你的可能,从现在起到学期末,他会在一处小岛关禁闭。”

 “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傅谌说。

 叶浔不太理解的皱眉,他隐约觉得皇室以及傅氏的教育理念有些古怪,但当务之急,不是傅启泽。

 “两个我都不选。”

 傅谌没有说话,电视屏幕却闪了闪,变作一幅景象。

 右上角的时间显示,三年前,下午五时二十分。

 几乎是一卷纪录片,镜头拉近后响起画外音,女声仓皇紧张:“……观众朋友们,这里是蒙德州电视台!我们现在正在蒙德市中心,画面里可以看到市中心已经被AEO组织破坏,市中心最大的SW超市现在已经变成废墟,远处走来的是临时组织的大学生游行队伍……”

 镜头迅速拉近,一群穿着绿色衣服的大学生挥舞着拳头和旗帜,道路两侧是碎石瓦砾、熊熊烈火,商超爆炸引起了连锁反应,蒙德市中心的列车轨道、附近的一栋居民楼,全部坍塌损坏。

 烈火蒸腾起扭曲的热气。

 镜头模糊,大学生队伍还在壮大,逐渐加入的还有其他社会人士,他们高喊着,踏着凌乱却沉重的步伐,从路边嚎啕大哭的孩童、惊惧地人群、仓皇躲离的市民间,挺着胸膛大步经过——

 镜头好像卡顿了。

 最后定格在一幅画面,画面边缘的男生跟随着游行队伍,忽然侧过头,与废墟上的孩童对视。

 至此,叶浔也真正看清了他的脸。

 王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