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画像【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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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多变化,不过叶浔最近变得有些忙。
除了正常去帝科大授课,回研究所工作,他还多了一个任务。坦丁堡市区内共有五所高中,当初为了给他帝国的身份和学籍,陆宗鸣为他准备了康纳高中插班生的身份。
“……”
为了合理化他的存在,陆宗鸣还虚构出一个“身体病弱、来自小郡县、内向敏感”的形象。恰好那段时间叶浔身体确实不好,一周勉强只能去三天。
康纳高中一贯以“领袖教育”闻名内外,着重锻炼学生独立自主的能力,对此颇有微词。
然而就在同年五月,叶浔顺利通过帝国联考,进入坦丁堡大学深造——在坦丁堡大学的学界光辉面前,康纳高中的校领导们展现出了非凡的宽容和热情。
这次回康纳高中,也是因为陆宗鸣转交给他的文件。
正值康纳高中建校四百周年庆,学校遵循传统,邀请优秀学子返校绘制画像,校庆当天,这些肖像画会摆入历史馆,供学生们瞻仰。
等在门外迎接他的是当年管理毕业年级的主任,如今的副校长,“叶教授。”
叶浔与他握手,“费辛主任。”
费辛个头矮小、圆脸,肚腩将西装撑起弧度,像教科书里经典的小人物画像——但他却不是小人物,能辗转联系上陆宗鸣,请求他向叶浔转交绘制肖像的邀请函,看来两人之间有些交情。
“真是好久不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年初的交流会。”费辛欣慰地看着他,尽管只是名义上从康纳高中毕业,但叶浔确实是近些年来康纳高中最拿得出手的优秀学子。
最近两天是康纳高中的秋日假,道路上车水马龙、衣香鬓影,贵妇人绅士们相携前来康纳高中艺术馆,听说那里正在进行画作展出。
费辛解释道:“有位大人物的画作挂名展出,坦丁堡各界政要名流都来了,宋蔓小姐也在,或许我带您去见她?”
叶浔笑着收回视线,摇了摇头:“直接去礼堂吧,我晚上还有个会。”
如今的宋蔓头顶‘未来王妃’的光环,即便是众目睽睽下去见她,也可能被有心人曲解含义,费辛显然清楚他的顾虑,“您和大殿下还真是……”
叶浔挑眉看向他。
“如果不是前两天才见过三殿下,或许我会以为您才是大殿下的亲弟弟。”费辛调侃道。
“怎么这么说?”
前方不远处就是康纳高中的礼堂,古朴厚重的暗红色,墙面有斑驳水痕,充满历史底蕴。远离了人声鼎沸的大门,能清晰感受到风中的潮湿。
“当年你高三的时候,因为是生面孔,外加总是很少来学校,学校里有几个——”费辛斟酌了下,“有几位贵族后代,应该是仗着家世,有些目中无人,私下曾策划过给你发送邀请函,让你参加他们举办的某些派对和聚会。”
这确实是叶浔不曾知道的往事。
他不由皱起眉,脚步也微微停下,“我没有收到。”
“是啊,”费辛主任现在回想还感到庆幸,“因为邀请函落到大殿下手里了,他亲自替你参加了宴会。”
那天半夜,费辛正在家里酣睡,冷不丁接到几位子爵、男爵夫人的电话,这些牡丹花一样娇艳柔弱的夫人声声泣泪,愤怒也无助的宣泄着不满:“大殿下把艾萨克他们带回王宫了!费辛,发生什么事了,你快把我们的孩子带回来——快啊!他们只是有点调皮,又没有犯法!”
那一晚外面下着雨,“就像今天一样,我连外套都没穿,连滚带爬跑去王宫求见大殿下,进去就看见几位男爵之子……”
“您应该知道,同属于勋贵一脉,自古以来王室成员就有管教其他宗室勋贵的权力,反正那几个调皮的孩子被大殿下吊在树上抽了一顿,暑假又被强制性送去海岛军事训练,至今除了新年,好像都不敢回坦丁堡久居。”
陆宗鸣的风评是什么时候越来越冷厉、威严的,叶浔已经记不清了,但这件事无疑不是勋贵们佐证他“性情暴戾”的一点。
久久无法回过神,费辛教授打开礼堂的灯,回头便见他这副沉思的神情,连忙道:“是我多嘴了,你别放在心上。”
“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提也不是、不提也不是,叶浔微微叹口气,“走吧。”
“几位伯爵大人很重视今年的校庆,除了邀请社会名流参加,还决定全程录像,后续会适当剪辑面向公众发布,康纳高中建校三百年,是坦丁堡真正称得上古老的学院,”上楼途中费辛说,“为了将你们的画像画到完美,三位伯爵联手邀请了一位身份很特殊的画家。”
楼梯铺有深棕色地毯,隔绝了走动时的声音。
叶浔笑着应和:“有多特殊?”
“刚才和你说了,艺术馆在展出一位大人物的画作,”费辛神秘的压低了声音,“他本人亲自应约,这可当真是天大的面子。”
画室安排在礼堂二楼尽头,那里的布景最为精致,有台阶、幕布、沙发和书架,僻静清幽。
费辛站直身体,理理胸前的领带,叩响了门。
他道:“傅先生。”
猝然抬了下眼皮,叶浔唇边的笑意微凝,不等他反应,费辛又敲了敲门:“傅——”
这一次,门内响起一道男声,懒散也轻闲的,道:“进。”
“……”
礼堂外观看上去年久失修,几扇木门推开时也会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画室空旷、安静。
一排窗户嵌在墙壁上,两边白纱窗帘影影绰绰,窗与窗之间墙上挂着一幅画,画前有道身影,男人单手插兜,半长黑发凌乱的散在耳边,背影俊逸非凡,懒懒侧过头,他唇边含着几分笑意:“我的搭档来了吗?”
费辛:“是的,傅先生,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叶浔,叶教授。目前在爱·华伦研究所工作。”
“叶教授,这位是联盟傅氏集团的董事长。”他冲叶浔挤挤眼睛,也是那位解散维多利亚皇室的大狠人。
傅启泽道:“叶教授。”
他似在重复、语调却念的不明,眼睛眨也不眨,浓浓笑意在其中流淌,半侧过身斜倚在书桌旁,傅启泽长腿微屈,“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
“你们二位认识?”费辛惊讶。
一天之中,这是叶浔第二次想要叹气,他没想到傅启泽会画画,听费辛话里的意思,傅启泽似乎还是位名声在外的大画家。
“有见过一面。”他言简意赅。
费辛笑起来:“那更好了,之前我还担心两位太过陌生,画出来的效果会太严肃呢。叶教授今晚还要开会,傅先生,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他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碍眼的杵在叶浔身边,傅启泽看他一眼,“好,那就开始。”
绘制肖像画是件苦差事,每个人的审美、想要的感觉不同,画师一旦有了自己的想法,势必会与被绘画者产生分歧。
帝国历史上曾有一位著名的首相,便是因为暮年画像里自己的颓态、衰老,公开表示过对这幅画的不喜和不认可。后来等他去世,这幅画像也被他的夫人焚烧毁去。
叶浔坐在沙发上,背对着身后低垂的天空,没有下雨,只是天阴的昏沉,知道今天要画肖像,叶浔穿的是正装,衬衣西裤皮鞋。
他头发被风吹的微微凌乱,青年人体态修长,坐姿也端正,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眼睛沉静地望着前方,没有多余的情绪。
傅启泽在调色,动作有条不紊。
费辛则站在角落,唯恐破坏了画像的意境。
“不用这么紧绷,叶教授,”傅启泽悠闲道,“画作尺寸中等,按我个人的绘画习惯,恐怕需要三到四个小时。您如果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十分钟后就会腰酸背痛。”
三到四个小时,现在是下午两点,正好会在晚饭时间结束。
叶浔稍稍放松身体,干脆靠向抱枕。研究所今晚例行开会,各项目组长汇报课题进度,EEC材料仍在研究中,目前的改进方向是降低生产成本。他必须去所里参会。
费辛在问:“傅先生,需要这么久吗?”
“嗯,”傅启泽调好了颜色,他似乎有些洁癖,颜料盘保持绝对的干净,轻轻蘸笔时也不拖泥带水,相反十分简洁利落,费辛在心里感慨,大师手法——这就是大师,“我毕竟与叶教授只有一面之缘。”
“要是认识的久一点,熟悉他的性格和神态特征,或许能缩短些时间。”恰好叶浔看来,傅启泽笑着对他挑了下唇。
这位叶教授果然微微一顿,而后礼貌的对他点了下头。
“那就不能催您了,”费辛圆滑道,“您慢慢来,一切以效果为主。”
画室又安静下来,傅启泽按习惯先勾勒人体轮廓,寥寥数笔绘出一个坐在沙发上、形象模糊的叶浔,费辛赞叹的点点头,只是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叶教授平时有什么爱好吗?”傅启泽像是随口一问。
众所周知的技法,画师、摄影师常常会与搭档沟通,以求对方软化神态和表情,达到放松的境地。
叶浔道:“休息时间会看看书。”
费辛插话:“叶教授其实网球打得不错呢。我记得前两年王室郊游,叶教授就和三殿下打的有来有回。”
“是么,”傅启泽蘸了点其他颜色,掀起眼皮、深黑色眼睛半隐在昏暗中,笑意不太清楚:“那叶教授会游泳吗?”
赶在费辛开口前,叶浔道:“上过游泳课。”
“那就是会了。”
叶浔:“嗯。”
“看来我和叶教授有些共同爱好,”傅启泽道,“沉在水里无拘无束的感觉,确实让人着迷。”
费辛听的不自觉皱眉,……什么叫沉在水里,这位傅大师真是语出惊人。
“叶教授左耳好像有颗痣,”傅启泽抽出画笔,远远的瞄准叶浔的脸,光线黯淡,沙发上的人也越发模糊、遥远,他目光情不自禁落在叶浔的左耳,很专注,黑色小痣嵌在一片苍白中,与乌黑发丝交错,“……是天生的吗?”
叶浔淡淡道:“嗯。”
不知哪里来的、莫名的情绪起伏,傅启泽眼底滑过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焦躁,盯着那颗痣很久,才收回了视线,“好可惜。”
费辛奇怪:“可惜什么?”
“叶教授的耳朵,看来不能打耳洞了。”傅启泽道。
“这有什么,叶教授也不像会打耳洞的人。”
坦丁堡的贵族们爱华服、珠宝、钱色,无论男女打耳洞都是常事,甚至六七岁大的儿童也会佩戴与着装适配的耳钉。
但叶浔周身的气质与坦丁堡截然不同。
即便是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他也经常独自站在角落,格外简单的着装,冷淡也置身事外。
很难想象他会和陆霄做朋友。
毕竟陆霄这位三殿下,是各类派对聚会的常客了。
叶浔敷衍的笑了下,自从重启结束,耳洞便也愈合,系统当真如它所说做到了抹除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那个……”费辛突然犹豫道,他一脸纠结,显然挣扎在支持大师创作和反对大师肆意发挥之间,“傅先生,我感觉您画的有点抽象了。”
傅启泽回过神,一直以来的他的注意力都在叶浔身上,对画作只留了两分心思。
肖像画于他而言过于简单,其实半个小时就能画完结束。
只是他对叶浔很感兴趣——从见到这位叶教授的第一面起,他便油然而生数不清的兴趣与探究。
心脏莫名的隐痛、对方身上湿冷的水汽、淡淡看来时平静的眼睛,都能让傅启泽产生诡异的兴奋。
他没太在意费辛的点评,“抽象吗?”
费辛指着画面上的人,“……衣服虽然也是黑白配色,但这显然更像校服,还有叶教授的头发,有些长了,盖住眼睛了,脸颊也太瘦了,看着好疲惫。”
他最后狐疑的做出总结:“您画错人了吧?”
画面里虽然只是一个没细化的轮廓,但坐在沙发上的明显更像少年。正襟危坐、神情冷漠,五官是空的,黑色的眼睛却像平静无波的潭水,冷冷直视——
傅启泽眼睑抽搐,罕见大脑空白的盯着纸张。
……不对,这不是他想画的——
突然沙发上的叶浔起了身,他垂着眼睑、甚至没有任何兴趣来看一眼画像,只是捏了下眉心,询问道:“傅先生今天状态不对,我们下次再约?”
“诶?”费辛心里一慌,以为是自己的指手画脚另两个人都不满意了,他努力想要补救:“没没没,我这个人没什么艺术细胞,其实画的挺像的!”
就是太小了,更像十几岁的叶教授。
不过就算是十几岁的叶教授,也不可能是画里那副冷漠、厌世的模样,即便只有两颗森黑的眼珠子,费辛也看得发自内心的一凉,得是怎样的情形,才能让整幅画显现出一种剑拔弩张、绝不相容的割裂与怪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