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币 作品

第286章 回到原点

陈阳踏着未消的积雪,往大梁城贫民窟的方向走去。

 

风里的气息渐渐变了,多了些潮湿的霉味、劣质油脂的烟味,还有孩童冻得发红的哭腔。

 

低矮的窝棚挤在城墙根下,像一群瑟缩的蝼蚁,茅草屋顶上的积雪压得它们微微塌陷,仿佛随时会垮掉。

 

他在一间稍显整齐的土坯房前停下。

 

门是新糊的油纸,虽已泛黄,却比周围的破棉帘体面得多。

 

院里传来“霍霍”的磨刀声,节奏沉稳,带着一种常年累月磨出的韵律。

 

门“吱呀”开了,一个穿着青布短打的妇人端着木盆出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素银簪子挽着,鬓角虽有几缕碎发被风吹乱,眼神却清亮得很。

 

是李小曼。

 

她比记忆中长开了些,褪去了少女的怯懦,眉宇间多了几分干练。

 

看到院门口的陈阳,她愣了愣,并不认得这个风雪不侵的陌生男子,只当是问路的,礼貌地停下脚步:“这位先生,有事儿?”

 

陈阳没说话,目光落在她腰间的软剑上——剑鞘是普通的黑木,却保养得极好,没有一丝锈迹,显然常被摩挲。

 

磨刀声还在继续,从屋里传来,是个洪亮的男声:“小曼,刀磨好了,下午跟我去趟城西货栈?”

 

“知道了,田大哥。”李小曼应着,端着木盆转身进屋,路过墙角时,顺手扶了一把被风吹歪的晾衣杆,杆上挂着的几件浆洗得发白的衣物,在风中轻轻晃动。

 

陈阳站在院外,意识如水流淌,漫过这间土坯房的每一个角落。

 

他“看”到三年前的冬天,李小曼在贫民窟的雪地里,用冻裂的手搓着富人丢弃的脏衣服,指尖渗着血,却死死攥着一枚铜板——那是她攒了半个月,想给生病的弟弟抓药的钱。

 

那天,镖局的田伟路过,被几个地痞围堵,是她捡起地上的砖头,闭着眼冲上去砸倒了一个,虽被打得嘴角青肿,却让田伟记住了这个不要命的丫头。

 

后来就这样跟田伟认识。

 

再后来,她嫁给了田伟,离开了贫民窟。

 

她的轨迹,本该是在贫民窟耗尽青春,或是被某个地痞强占,在柴米油盐里磨成麻木的老妇。

 

可她用那股攥着铜板时的狠劲,硬生生劈开了一条新路。

 

磨刀声停了,田伟提着一把朴刀出来,看到陈阳,愣了愣:“这位是?”

 

李小曼也跟着出来,眼中带着警惕。陈阳微微颔首,转身离开,像一阵风掠过窝棚区。

 

他听到身后李小曼对田伟说:“这人看着……有点怪,身上没一点寒气。”

 

“管他呢,咱们走货栈去。”

 

脚步声渐远,混在贫民窟的喧嚣里,踏实得很。

 

陈阳身影一晃,消失在大梁城。

 

风轻轻吹过,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北城。

 

他穿过几条泥泞的巷子,在一间破败的铁匠铺前停下。

 

铺子的门是破的,只用一根麻绳拴着,院里堆着生锈的铁器,像一堆扭曲的骨头。角落里蹲着个身影,背对着他,正用一块破布擦着一把断剑。

 

是黑牙。

 

他还是那副瘦小的模样,皮肤带着鬼族人特有的青灰色,耳尖的小尖角藏在乱发里。

 

只是那双往日里总闪着狡黠光的眼睛,此刻空落落的,像两口干涸的井。

 

陈阳的意识顺着他的身影回溯——

 

他看到黑牙在贫民窟的垃圾堆里翻找,把捡到的铁片偷偷藏起来,晚上就着月光打磨,想做一把属于自己的刀。

 

看到他被其他孩子欺负,缩在墙角,却在没人时,偷偷对着墙根练拳,拳头砸在土坯上,渗出血来也不吭声。

 

看到他十三岁那年,偷偷跟着商队出了城,想去寻传说中鬼族人的聚居地,却在半路被劫道的马匪抓住,硬生生打断了一条腿。

 

他拖着断腿爬回北城,躺在这间破铁匠铺里,靠着邻里偶尔送来的残羹冷炙活下来。那把没做成的刀,成了一把断剑,被他天天擦着,却再也没力气举起。

 

陈阳的意识继续向前延伸,想看清他之后的路。

 

可就在黑牙擦剑的这个午后,画面突然模糊了。

 

不是像张小胖那样被抹去细节,而是像一张浸了水的纸,边缘开始发皱、消融。

 

黑牙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手中的断剑化作一缕青烟,连那间破铁匠铺,都开始在风雪里淡化,仿佛从未存在过。

 

没有挣扎,没有结局,就像一段没写完的话,突然被人撕掉了最后一页。

 

陈阳站在空荡荡的巷口,那里只剩下一堆生锈的铁器,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声响。

 

他继续往前走,看到了更多旧识。

 

曾经在破庙里给过他半个窝头的瞎眼老婆婆,依旧坐在墙根下晒太阳,只是身边多了个梳丫髻的小姑娘,正替她捏着肩膀——那是她捡来的弃婴,如今已经能帮她缝补衣裳。

 

老婆婆的日子还是清苦,却总在小姑娘说话时,脸上露出满足的笑。

 

曾经抢过他食物的瘦猴,成了个挑货郎,走街串巷地叫卖,虽然还是油滑,却再也没抢过东西,遇到贫民窟的孩子,偶尔还会塞块糖。

 

还有那个总爱偷鸡摸狗的二赖子,在一次帮人顶罪后,竟在牢里学了认字,出来后摆了个代写书信的摊子,字虽歪歪扭扭,却总能把话说到人心坎里。

 

……

 

陈阳一路走,一路看。

 

有人沿着命运的轨迹滑向深渊,像张小胖,最终消失在欲望的陷阱里。

 

有人被无形的力量截断了路,像黑牙,连结局都模糊不清。

 

但更多的人,在既定的框架里,用自己的方式挣出了一点不同。

 

李小曼的执着,瞎眼老婆婆的笑,瘦猴的货担,二赖子的纸笔……这些细微的、带着体温的物件,像一颗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命运的河流里漾开属于自己的涟漪。

 

他站在贫民窟尽头的老槐树下,看着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积雪在余晖里泛着温暖的光。

 

意识深处,那些零散的画面开始拼凑——原来如此。

 

命运确有定数,像这贫民窟的风雪,年年都会落下,从不因人的祈愿而停歇。

 

但落在谁的肩头,谁会缩着脖子忍受,谁会抬手掸去,谁会找一片屋檐暂避,谁会干脆迎着风雪走出这片洼地——全凭己心。

 

黑牙的消失,或许是因为他的意志尚未撑过命运的重压,便被外力碾碎。

 

张小胖的陨落,是他的野心撑大了欲望,最终被欲望吞噬。

 

而李小曼们,不是颠覆了命运,而是在命运的框架里,用自己的意志,硬生生拓宽了那条本就狭窄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