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小手 作品

第1759章 乌衣晨光

初一的乌衣巷醒得比平日都早。

 

天刚蒙蒙亮,巷口的王婆子就支起了糖水摊,铜锅里熬着的桂花圆子咕嘟咕嘟冒着泡,甜香混着白雾在寒风中飘出老远。

 

几个穿新袄的孩童攥着压岁钱,你推我搡地围在摊前,鼻尖冻得通红也不舍得走。

 

\"初一吃甜,一年甜!\"

 

王婆子笑呵呵地给每个孩子多舀了半勺。

 

对街的李铁匠正领着儿子贴桃符,去年的旧符被风雪侵蚀得只剩半截,隐约还能看见\"平安\"二字。

 

小徒弟举着浆糊桶踮脚,不小心蹭到额发,惹得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掩嘴直笑。

 

巷尾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是张家药铺开了年市,伙计们正用竹竿挑着红鞭往门外甩。

 

碎红纸屑雪片似的飞起来,落在早起拜年的人们肩头,像撒了一路朱砂。

 

生尘医馆的门板还闩着,檐下的灯笼却已经熄了,因为昨夜忘了添油。

 

柜台后传来均匀的鼾声。

 

周晚四仰八叉地蜷在狭小的空间里,半边脸压着本泛黄的账册,墨迹在颊上印出\"当归三钱\"的字样。

 

怀里抱着个空酒坛,坛底还粘着几片梅花,昨夜喝到兴起,非说要把龙桃最爱的这坛酒留个念想。

 

二楼吱呀一声轻响。

 

千秋雪推开雕花木窗,银发在晨光中宛如流瀑。

 

望着巷子里嬉闹的孩童,冰冷的眉眼微微松动。

 

西岭的年初一,孩子们也会这样围着糖摊,只不过买的是酥油茶和糌粑。

 

\"吱——\"

 

医馆大门被推开,寒气卷着包子香涌进来。

 

易年拎着油纸包跨过门槛,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东大街的蟹黄包…\"

 

他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还是二胖哥的手艺…\"

 

以前千秋雪在的时候,也没少吃。

 

千秋雪如一片雪花般飘下楼,靴底踏在木阶上竟没发出半点声响。

 

周晚也被香气勾醒,迷迷糊糊去抓包子,被易年一巴掌拍开:

 

\"洗手…\"

 

三人围坐在诊病的方桌前。

 

这张桌子治过风寒,接过断骨,如今堆满了包子、酱菜和一壶粗茶。

 

\"二胖这手艺是真不错…\"

 

周晚咬开包子皮,蟹黄的鲜香立刻溢满口腔,\"等哪天给他弄宫里去…\"

 

这回,是真的有关系了。

 

说着,话突然卡在喉咙里。

 

以前龙桃偶尔也会早起去买包子,回来就趴在这张桌子上等着人。

 

千秋雪小口啜着茶。

 

吃东西极安静,连咀嚼声都听不见,只在腮边鼓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夹了个流沙包,金黄的馅料渗出来,在粗瓷碟里积成小小一滩。

 

\"后面…\"

 

易年刚开口就住了嘴。

 

\"吃甜枣糕…\"

 

千秋雪突然道,\"年初一。\"

 

这是她今早说的最长一句话。

 

周晚突然把醋碟推到她面前:\"蘸这个试试。\"

 

千秋雪犹豫片刻,真的夹起包子蘸了醋。

 

酸味让她微微皱眉,却还是咽了下去。

 

\"怎么样?\"

 

\"还行…\"

 

早膳将尽时,千秋雪突然起身。

 

\"走了…\"

 

系紧腰间无雁,银发在脑后扎成利落的马尾。

 

易年放下茶盏:\"去哪儿?\"

 

\"修行。报仇…\"

 

\"重建西岭…\"

 

晨光透过窗棂,在脚下投出细长的影子。

 

周晚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举起茶碗:\"祝你成功。\"

 

茶碗碰剑鞘,发出清脆的\"叮\"。

 

千秋雪嘴角微扬,这大概是她最接近微笑的表情。

 

医馆门开又合,冷风卷着几片雪花扑进来,很快被屋内的暖意融化。

 

易年望着门外,银发少女的背影笔直如剑,转眼就消失在拜年的人潮中。

 

周晚伸了个懒腰,瘫在大厅的长椅上。

 

这把老榆木躺椅是易年问诊时常坐的,已经被磨出了包浆,此刻正吱呀作响地抗议着周小爷不安分的动作。

 

\"我瞧这椅子也该换了...\"

 

\"换呗…\"

 

易年泡了壶新茶,\"你出钱…\"

 

\"那算了…\"

 

易年听着,摇了摇头。

 

拎着茶壶走到门口,在那把更破的藤编躺椅前驻足。

 

热水冲进茶壶,白雾模糊了平和的眉眼。

 

就这么坐在门槛边,看着巷子里来来往往的街坊。

 

仿佛又回到了当普通大夫的日子…

 

日头渐高,周晚打着哈欠起身:\"得回宫了,那帮老家伙肯定堆了一堆折子...\"

 

易年没有应声。

 

眯着眼看巷口的柳树,去年被雷劈焦的老桩,今春居然抽了新枝。

 

\"喂!\"

 

周晚踹了踹躺椅,\"走啊!\"

 

茶壶嘴飘出的白雾袅袅上升。

 

易年往椅背上一靠,藤条发出熟悉的吱嘎声。

 

但终究没有起身。

 

阳光穿过乌衣巷的时候,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周晚的脚还抵在躺椅边缘,靴尖沾着的雪粒簌簌落下,在易年衣摆上洇出几点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