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在人家葬礼上唱《欢聚一堂》,不打你打谁!”
我们的团队忙的抽不开身的时候,有时候会找几个兼职。
这些兼职人员,以退伍军人居多,因为他们比较听从指挥,形象气质也好,而且对殡葬这件事情不排斥。
辉哥常常为我们做兼职,但自从上次做完一场殡葬礼仪服务之后,他不干了,他说他想去做红事,这白事也太复杂了!
“跟着你们干白事,一天200块钱,我去跟着人家办红事,还轻松还自在,也是200块!”辉哥叫苦不迭。
“红白喜事可不能混淆啊!大辉!”陈老师特意安排他,“你以后要是想干婚庆了,就专干这一样,可再也不能干白事了,你一会儿干白事,一会儿干红事,容易挨打啊!”
“陈老师,我算是服了!”辉哥还在诉苦,“这个白事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我看我不是那块料,我容易入戏……”
“哈哈哈……是不是看着别人哭,你也想哭……”
“是啊……”辉哥一句话让人哭笑不得。
其实,辉哥这人很不错,容易共情,说明他有怜悯之心,可以和家属同悲伤,进而保证服务的质量。
但他既然提出来离开,我们也不强求,毕竟只是兼职,只能祝他越来越好。
说实话,殡葬这个行业确实复杂,要比同类型的婚庆行业复杂的多!
我们从事殡葬礼仪服务,要和民俗、风水、餐饮、唢呐、歌舞演绎、丧葬架等各个部门“配合”,如果稍有闪失,就能受到家属的“羞辱”甚至“暴力”!
办一场事下来,我们往往累的腰酸背疼,心理上也会有一定的不适。
但在我来看,良莠不齐的服务团队,才是引发类似纠纷和矛盾的导火索。
反正,我们的团队始终牢记服务宗旨,没有任何一场礼仪服务,受过家属的质疑,反而绝大部分还会得到好评。
但是别人就不敢说了,我指的是除了我们团队之外,跟我们一起配合的其他服务团队,比如,武哥的歌舞艺术团。
在中原农村的葬礼上,很多主家会为逝去老人请一台歌舞团,在一些文化管控程度不高的地区,甚至会有艳舞助阵,群众文化程度不高,农村的文化导向很容易被带偏。
在我们颍河县这一带,受公序良俗的影响,葬礼上跳艳舞的现象不是太多。但他们的演出形式大多千篇一律,老百姓虽然有时候不接受,但按照规矩,这个歌舞团还必须得请。
以武哥为团长的演艺群体,在我们颍河县有不下30家,从业人员基本都在文化部门备过案,这些人长期活跃在以颍河县为中心。
在方圆百里不等的地面上,他们主要就是参与红白喜事的助阵演出,构成了颍河县最基层的“娱乐圈”。
互相“介绍活儿”,是歌舞团和我们殡葬礼仪团队心照不宣的契约。
我们唯一一次让主家不高兴,还正是和这个武哥有关。
武哥四十出头,外号老武,本名武三毛,排行老三,家中世代都是做歌舞演艺生意,可以说是颍河县基层娱乐圈的扛把子,人称“颍河向华强”、“武三爷”,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身价1800元一场!
武哥本身是颍河县民间歌舞演艺协会的副会长,说是副会长,其实也就是在本县“娱乐圈”有那么一点威望,其实更多的目的还是为了多拉点业务。
他这次的业务,是我们团队的老陈给他拉的。
距离县城18公里远的姚寨镇邓店村,一位退休老教师的葬礼。
其实,这位逝者生前也教过我,也算是我的老师,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爷子,87岁的邓老师,寿终正寝,安然仙逝。
葬礼是按农村老家的规矩和习俗办的,第一天上午搭灵棚,第二天下午出殡安葬,当然,请的也有一班歌舞团,也就是主家委托老陈找的一班歌舞团,就是武哥那一班人马。
按照规矩,武哥的舞台和演艺团队,是在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开始到主家,其他的时间是在忙活院子里那些事。
经过半上午的治丧环境布置,我们上午的活动告一段落,我和老陈、司仪孙哥、礼仪员赵哥四个人,简单在主家吃了点馒头和烩菜,就等着下午的一些仪式,这些仪式基本上都得四点以后举行。
所以,午饭之后,我们基本上都是闲散状态。比如和其中一些家属聊聊这个家族的情况,和四邻八舍的聊聊当地的规矩和习俗等等,以便于我们更好地应对各种情况。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武哥的歌舞团也来了,他们二十分钟就搭建好了舞台,等待着晚上的演出。
在丧事活动中,唢呐是必不可少的乐器。一笙一笛一梆,是我们这一带民俗中标配的乐器,也叫“小班响器”,也就是只要三个人就能办理最基本的红白喜事,这三个人分别执掌唢呐、笙、梆子,这三种乐器。
所以,武哥的歌舞团,这三样“人才”也是标配的。为了给主人家“长脸”,更多的是顾及老陈的面子,本场葬礼的唢呐,将由武哥亲自演奏!
下午五点整,灵堂开棚仪式开始举行!黄纸烧起,美酒倒上,孝眷站于灵堂之上。
“孝眷棚前站,泪珠湿衣衫,想见亲人面,唯有梦中圆。”伴随着司仪孙哥高亢洪亮而又满含悲伤的语调,灵堂开棚仪式也正式开始!
“一行热泪悼亲人,满堂悲声伴灵台!棚内点纸焚香,棚外街前齐奏!鸣炮,起乐!”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武哥的腮帮子也鼓了起来!
“滴,滴滴答,滴滴滴滴滴滴滴答,滴答滴答滴滴滴滴滴滴滴滴答,答答答答答滴,滴滴滴滴滴答……”
这武哥的唢呐功底就是好,我一边做着礼仪手势,一边在心里斟酌着武哥的《百鸟朝凤》。
等等,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这《百鸟朝凤》怎么越听越有点《抬花轿》的腔调?
说来有趣,中国唢呐演奏名曲《百鸟朝凤》,和豫剧的一曲著名腔调《抬花轿》,它们的前奏是一样的,原来,武哥竟然演奏起了《抬花轿》!
“乐止……”司仪孙哥感觉不对劲,非常自然地想让武哥停下来。
没想到,武哥的唢呐吹的太投入了,竟然没听到司仪孙哥的声音,唢呐声已经盖住了孙哥从音响里传出来的声音。
司仪,无论在婚庆上还是在殡葬上,都是起到一种控场的作用,好的婚礼和葬礼,效果都会和司仪紧密相连。
“请乐队停止演奏!”司仪孙哥又加大了声音,在旁边把控周边环境的老陈,也赶紧示意武哥停下来,武哥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般地停下来。
“子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女有倾长河注东海之泪……”孙哥也继续着他的主持。
“老武!你咋乱吹啊!”灵堂开棚仪式结束后,老陈开始数落武哥。
“嘿嘿……”武哥呲着牙一笑,“才办完上午那个红事,脑子一乱,忘球了!”
“武哥,你可别乱啊!”司仪孙哥也有点不高兴,“这可是白事啊!你刚才吹《抬花轿》,现场的氛围都变了啊!你上午吹《抬花轿》可以,那是喜事!”
“中中中,我记住了,我记住了!”武哥还是满不在乎地笑着向我们赔不是,一边擤着鼻涕,一边拿出了他的大中华,示意我们抽烟。
随后,我们即将和家属一起,抬着供品,端着灵位牌,吹吹打打,到坟地请祖宗。这也是丧事民俗中一个很重要的环节,意为家中有人去世,要去禀告祖先,并把祖宗的灵魂请回来,和新亡之人共同接受祭拜。
两个大汉抬着供品走在前面,孝子披麻戴孝,一手拿着哭丧棍,一手抱紧灵位牌,后面跟随着一大列同宗族的男性,浩浩荡荡向村外的祖坟走去。
“孙哥……”我感觉武哥今天有问题,小心翼翼地跟孙哥耳语,“老武今天咋啦,咋一直吹喜庆的调子啊?”